鬨鐘第三次響起時,李瑤猛地從床上彈起來,額前的碎發黏在汗濕的額頭上。她盯著天花板上旋轉的吊扇,金屬葉片切割空氣的聲音像鈍刀在磨神經。窗外的蟬鳴已經聒噪起來,才六月中旬,這座南方城市就熱得像個密不透風的蒸籠。
她趿著拖鞋衝進衛生間,鏡子裡的女人眼下泛著青黑,嘴角還掛著沒睡夠的僵硬。擠牙膏時手一抖,薄荷味的泡沫濺到鏡麵,她煩躁地用袖子去擦,卻在玻璃上留下更亂的水痕。“該死。”她低聲咒罵,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撞出回音。
廚房的咖啡機還在咕嚕嚕冒泡,她靠在門框上刷手機,指尖快速劃過朋友圈裡的旅行照片。大學室友正在瑞士雪山曬滑雪板,高中同學剛換了輛亮閃閃的紅色跑車,就連樓下便利店的收銀員都在曬和新男友的野餐照。屏幕的光映在她瞳孔裡,像一簇簇跳動的火苗。
“叮”的一聲,咖啡機完成了工作。她倒了杯黑咖啡,滾燙的液體燙得指尖發麻,卻舍不得放下。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時,胃裡突然一陣抽搐。她想起上周體檢報告上的幽門螺杆菌陽性,醫生叮囑要按時吃飯,少喝咖啡。可此刻隻有***能讓她混沌的大腦清醒半分。
穿衣服時又出了岔子,那條新買的真絲襯衫領口歪了顆紐扣。她對著鏡子縫了三次,線卻總在打結。最後她索性扯斷線頭,把襯衫揉成一團扔進衣櫃,換上件皺巴巴的棉T恤。“反正客戶也不會看我的衣服。”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聲音裡滿是連自己都不信的敷衍。
電梯裡遇到住在對門的老太太,對方笑著問她是不是又熬夜了。李瑤扯出個僵硬的笑容,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包帶。金屬扣硌得指腹生疼,她卻停不下來。電梯數字從15跳到1,每跳一下,心臟就跟著縮緊一分。
走出單元門,熱浪撲麵而來。她站在公交站牌下,看著手機上顯示還有八分鐘到站的公交,突然覺得呼吸困難。旁邊的男人在大聲講電話,唾沫星子隨著“這個項目必須拿下”的豪言壯語飛濺;賣早點的小販在油鍋前吆喝,油煙味混著汗味鑽進鼻腔;共享單車倒了一片,橙色和黃色的車把互相糾纏,像一群扭打的野獸。
她掏出耳機塞進耳朵,卻忘了點開音樂。公交車遠遠駛來,她盯著車輪卷起的塵土,突然轉身走向地鐵站。高跟鞋踩在人行道的地磚上,發出急促的噠噠聲,像在追趕什麼,又像在逃離什麼。
辦公室的空調開得太足,李瑤剛坐下就打了個寒顫。她把空調風口往上掰了掰,塑料葉片發出哢噠的脆響。鄰座的張姐探過頭:“小瑤,昨天那個方案客戶反饋怎麼樣?”
“還沒看郵件。”她打開電腦,屏幕亮起的瞬間眯起了眼。郵箱裡躺著十七封未讀郵件,最上麵那封來自總監,主題欄標著刺眼的紅色感歎號。她深吸一口氣點開,視線在“邏輯混亂”“數據陳舊”“缺乏新意”這幾個詞上反複打轉。
指尖懸在鍵盤上遲遲落不下去,她盯著屏幕右下角的時間,九點零三分。離和客戶的視頻會議還有四十七分鐘。桌角的綠蘿葉子尖發黃了,她伸手去掐枯尖,指甲縫裡沾了點潮濕的綠。
“需要幫忙嗎?”實習生小林端著水杯經過,怯生生地問。李瑤猛地抬頭,眼裡的煩躁還沒來得及掩飾:“不用,我自己能搞定。”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小姑娘眼裡的光明顯黯淡下去,低著頭快步走開了。
她咬著下唇重新看方案,密密麻麻的文字突然開始晃動。上周熬了三個通宵改出來的東西,怎麼看怎麼像堆毫無意義的廢話。鼠標滾輪上下滾動,頁麵像瀑布一樣傾瀉,她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手機在桌洞裡震動,是媽媽發來的視頻請求,她直接按了拒接,回了句“在忙”。
會議室裡已經坐了三個人,客戶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時,李瑤感覺手心在冒汗。她握著筆的手在筆記本上亂劃,線條歪歪扭扭,像心電圖上的波動。客戶說著什麼,她嗯嗯啊啊地應著,目光卻落在對方身後書架上的獎杯,那金色的光澤晃得她眼睛發花。
“李經理覺得這個修改方向可行嗎?”突然被點名,她猛地回神,發現所有人都在盯著自己。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在桌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些光影隨著她急促的呼吸微微晃動。“我覺得……挺好的,我們儘快調整。”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散會時她幾乎是逃出來的,高跟鞋在走廊裡發出慌亂的聲響。茶水間裡,張姐和財務室的王會計在說誰家的孩子考上了重點高中,誰家又換了大房子。她接了杯冷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流進胃裡,激起一陣痙攣。
回到座位,小林把打印好的資料放在桌角,上麵用熒光筆標出了需要核對的數據。李瑤看著小姑娘工整的字跡,突然覺得鼻子發酸。她想說句抱歉,話到嘴邊卻變成:“把這份報表再核對一遍,十分鐘後給我。”
電腦屏幕上彈出股市行情,她買的那支基金又跌了三個點。她煩躁地關掉窗口,卻在關閉的瞬間看到同事老周的賬戶頁麵,綠色的數字後麵跟著長長的一串零。
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時,李瑤還在改方案。肚子餓得咕咕叫,她拉開抽屜,裡麵隻有半包上周剩下的餅乾,包裝袋上落了層薄薄的灰。她捏起一塊塞進嘴裡,餅乾渣掉在鍵盤縫隙裡,硌得指甲縫發癢。
手機群裡在討論去哪裡吃飯,火鍋、日料、麻辣燙的圖片刷屏。她退出群聊,點開外賣軟件,翻了二十分鐘也沒決定吃什麼。每家店的評價都有好有壞,紅色的好評和黑色的差評像兩軍對壘,看得她眼暈。最後隨便點了份沙拉,備注欄裡寫著“多放醬汁”,想想又刪掉,改成“少放洋蔥”。
等待外賣的時間裡,她趴在桌上想眯一會兒,卻怎麼也睡不著。空調的出風口對著後頸吹,冷得她縮起脖子。隔壁桌的鍵盤聲劈裡啪啦,像雨點打在鐵皮上。她數著天花板上的格子,一行有十二個,一列有九個,總共一百零八個。數到第七十三時,外賣員的電話打來了。
取餐處的架子上堆滿了餐盒,她在五顏六色的盒子裡翻找自己的那份,手指被彆人的餐盒燙了一下。拿到沙拉時發現醬汁灑了一半,透明的塑料盒裡,生菜葉子蔫蔫地貼在盒壁上,像一群垂頭喪氣的士兵。
她坐在樓梯間的台階上吃飯,金屬台階冰得屁股發麻。有人上下樓時,她就把頭埋得更低,叉子戳著硬邦邦的雞胸肉,味同嚼蠟。窗外的梧桐樹被風吹得沙沙響,陽光透過葉隙落在餐盒裡,碎金似的光點隨著枝葉搖晃。
手機又響了,是爸爸發來的信息:“你王阿姨說有個男孩不錯,周末見一麵?”她盯著屏幕看了半分鐘,打字:“這周要加班。”發送鍵按下去的瞬間,想起自己明明約了閨蜜逛街。
吃完把餐盒扔進垃圾桶,塑料摩擦的聲音在空蕩的樓梯間格外刺耳。她對著窗戶理了理頭發,玻璃裡的倒影和早上鏡子裡的自己重疊,隻是眼下的青黑更深了些。口袋裡的硬幣硌著大腿,是早上買咖啡找的零錢,她摸出來數了數,三枚一元的,兩枚五角的,加起來正好四元。
回到辦公室,小林把核對好的報表放在桌上,上麵貼著便利貼:“已核對三遍,發現三處數據錯誤已修正。”李瑤捏著那張鵝黃色的紙,突然想起自己剛入職時的樣子。
下午的陽光斜斜地照進辦公室,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李瑤把改好的方案發出去,收件箱立刻彈出自動回複。她靠在椅背上,脖頸發出哢噠的聲響,像生鏽的合頁。
手機在桌麵上震動,是閨蜜發來的消息:“晚上老地方見?”她盯著那行字,手指懸在屏幕上方。腦海裡閃過那家清吧的樣子,木質吧台,藍調音樂,還有閨蜜每次必點的莫吉托。冰球在玻璃杯裡碰撞的聲音,好像已經順著信號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