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賈母一早便命人備了車馬,說是要去城外的水月庵為賈元春祈福。
王夫人昨日在眾人麵前強撐的笑臉,此刻在馬車裡已然繃不住。
她垂著眉眼,手指緊緊絞著帕子,滿腦子都是"皇貴妃誕下公主"這個消息,再對比賈梁氏那副風光的嘴臉......
她胸口堵得慌。
不多時,車馬行至城外水月庵。
庵門緊閉,周圍早已清場,不見閒雜人等。
庵裡的尼姑們得了消息,早早就在門內等候。
主事尼姑靜虛率領一眾小尼姑趕忙迎出,見了賈母等人,忙不迭地稽首行禮,滿臉堆笑:
“老太太、太太們、姑娘、奶奶們大駕光臨,真是我這水月庵蓬蓽生輝啊!老尼在此恭迎多時了。”
賈母微微點頭,臉上帶著幾分疲憊卻又不失威嚴:
“靜虛啊,許久未見,你這庵裡倒是越發清淨了。”
靜虛忙應道:
“托老太太的福,這庵裡一切都好。老尼每日都督促著徒兒們誦經禮佛,不敢有絲毫懈怠。”
王熙鳳笑著打趣道:“靜虛師父,你可彆光說不練,今日可得好好招待我們,讓老太太舒心才是。”
靜虛賠笑道:“二奶奶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此時,賈寶玉從車上下來,蹦蹦跳跳地走到賈母身邊。
靜虛見是賈母最是疼愛的賈寶玉,笑著合十:
“寶二爺也來了,有些時日不見,愈發俊朗了!”
賈寶玉嘻嘻一笑:“今日族學休沐,老太太見我閒著,便帶著我一起過來了,給娘娘祈福來著。”
邢夫人、王夫人等幾位太太也相繼下車,靜虛一一見禮。
迎春、探春和寶釵等姑娘們也嫋嫋婷婷地走過來,靜虛忙招呼引路,往庵內走去。
一路上,引路的靜虛滿臉堆笑,口中不住說著好話討好賈母:
“老太太,如今咱們賈府可是大大地興旺了!
自從咱們賈府的族長老爺在遼東立下赫赫戰功,被封為遼國公,賈府一門三國公,這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放眼整個京城,乃至全天下,哪家能有這般榮耀!”
靜虛越說越興奮,臉上洋溢著自豪的神色,仿佛這榮耀她也有份一般:
“老太太,您瞧瞧,咱們這水月庵雖是賈府的家廟,可從前哪有如今這般風光。
如今賈府興盛至此,連帶咱們這小小的庵堂,也跟著沾了不少光。
可謂是水漲船高,連往來的香客都對咱們敬重有加。”
賈母聽到這話,笑意盈盈,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現在的她最是喜歡聽這個了!
“是啊,這都是祖宗保佑,也是國公爺有本事!咱們賈家能有今日,都是他這個當家的功勞啊。”
見賈母吃這套,還如此開心,靜虛便上趕著再道:
“還有那娘娘嘞,如今晉封為賢貴妃,又為聖上誕下公主,這更是天大的喜事!娘娘這是給賈府添光增彩,往後咱們賈府必定更加昌盛!”
聽到此處,賈母笑容微微一滯,眼神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王夫人一眼後,隨即收斂了幾分。
她微微點頭,神色間多了幾分凝重:
“娘娘確實不容易,能有今日成就,也是她的造化。隻是身在皇家,諸多規矩,諸多不易,隻盼她能平安順遂就好。”
靜虛的腳步猛地一頓——賈母這微妙的神情變化沒逃過她的眼睛。
她心頭突地一沉,手中拂塵險些脫手,懷疑自己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這..."
她眼珠急轉,暗罵自己失察,忙不迭賠笑道:
"老太太說得極是。咱們娘娘在宮裡自然是處處謹慎...啊!您瞧這石階剛用艾草水洗過,最是防滑..."
她俯身去扶賈母的架勢,倒像是要給老太太彎腰請罪!
賈母見靜虛這般惶恐作態,略略擺了擺手,但也不在言語!
王熙鳳丹鳳眼一挑,雖不知這老尼姑哪句話觸了黴頭,卻也懶得替她開脫,隻挽著賈母笑道:
"師太這一路光顧著說嘴,倒讓咱們興致都勾起來了;
可光說不練假把式,這會兒也彆光顧著說話,快些帶我們到那清淨之地,也好讓老太太好好祈願,為娘娘和府裡頭多添些福澤。”
靜虛忙不迭點頭,“是是是,老尼這就帶各位去前去。”
說著,她側身引路,一行人沿著曲折的回廊往後院走去。
一路上,眾人都默不作聲,隻有腳步聲在石板路上輕輕回響。
眾人隨靜虛轉過回廊,眼前豁然現出一座清淨佛殿。
庵內果然早已打掃停當,連簷角的銅鈴都被擦得鋥亮,偶有清風吹過,便發出三兩聲脆響。
院中一株老梅斜倚石欄,枝乾如鐵,映著青磚灰瓦,愈顯得此處雅潔脫俗。
殿內佛像金身莊嚴,案上香燭齊備,早燃起三炷沉水香,青煙嫋嫋,盤繞於經幡繡帷之間。
供桌上擺著新鮮果品,幾卷新抄的經書整齊疊放在旁,想是專為今日準備的。
角落裡一個描金木魚擦得鋥亮,襯得殿中越發肅靜。
靜虛引著賈母在上首蒲團落座,王夫人等依次排列。
兩個小尼姑手捧銅盆跪在門邊,盆中清水浮著幾片菩提葉,正待眾人淨手。
一切井然有序,顯見是精心籌備過的。
賈寶玉悄悄四顧,見佛前供著一盤還沾著露水的時鮮佛手,除此之外並無其他新鮮事,頓感有些無趣!
而後看著眾人認真祈福的模樣,也學著樣子,雙手合十,一臉鄭重地為賈元春祈禱。
同時,也在腦海中慢慢找回曾經與姐姐一起相處的模樣。
祈福完畢,殿內檀香繚繞,眾人依次起身。
賈母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佛像上,眼底浮現出一抹深沉的回憶。
——元春幼時,也曾在這水月庵裡,跪在這尊佛像前,稚嫩的小手合十,認認真真地為家中長輩祈福。
那時的她,眉眼間儘是天真爛漫,哪裡會想到有朝一日會踏入那深宮禁苑,成為皇家的貴妃?
賈母心中微歎,隨即又想起昨日賈玌在佛堂裡那番冷厲的警告,眼神驟然一凝。
——不能再糊塗下去了!
既是答應了玌哥兒,那定要做些事兒!
她慢慢站起身,轉頭看向王夫人,見她仍跪在蒲團上,神色恍惚,顯然心思根本不在祈福上。
賈母微微皺眉,隨即舒展麵容,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