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的影響恐怕不單單隻是目前現在能看到的。
慶帝的目光,如同冰錐,緩緩轉向史鼎身邊的賈玌。
“天戈,你的意思?”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臣附議史大人。”賈玌迎著皇帝的目光,沒有絲毫猶豫,沉聲道:“京師乃天下根本,萬不可有失。”
“臣率部星夜兼程,八日方至此地,京畿如今是何光景,實難預料。”
“叛軍主力雖滅,然江南餘孽尚需時間清剿,此刻大軍主力仍滯留京畿周邊。當以雷霆之勢,先定中樞之亂,再攜王師南下犁庭掃穴,方為萬全之策!”
慶帝眼中寒光一閃,賈玌的話,字字如鐵,砸在他心坎上。
“善!”他猛地一點頭,聲音斬釘截鐵:“即刻整軍,星夜兼程,回京!”
“陛下聖明!”
史鼎、陳守年等人連忙躬身應諾,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回京總算定了!
然而,賈玌的話鋒卻在此刻陡然一轉。
“然!”賈玌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決絕,“陛下,清流關外,尚有降卒數千!”
“我軍糧秣,早已告罄!此間繳獲,杯水車薪!大軍回返京畿,千裡奔襲,人困馬乏,自身所需尚且艱難維係,何來餘糧供養數千張敵口?”
史鼎、陳守年等人臉上的慶幸之色瞬間僵住,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們都是老將,此刻賈玌提出這個問題,那自然是......
賈玌的目光掃過眾人驟變的臉色,沒有絲毫動搖,反而更添幾分凜冽的殺伐之氣:
“此等降卒,非精兵強將,多為甄賊裹挾之烏合。可,其手持兵刃,圍攻聖駕,已是十惡不赦之罪!此其一!”
“其二,若放歸,其心怨毒未消,必與甄賊餘孽合流,或嘯聚山林為寇,或流竄州縣作亂,頃刻間便是燎原之火,遺禍無窮!江南糜爛,非朝廷之福!”
“其三,”賈玌的聲音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糧儘!無糧羈縻,無兵看守!留之,是坐等其因饑生變,再次炸營!屆時,我軍腹背受敵,回京之路,便是黃泉血路!”
他最後一句,如同重錘,狠狠砸下:
“為陛下安危計,為大軍歸途計,為江南長治計——此數千降卒,當殺!立殺!以儆效尤,震懾不臣!亦......節省糧秣!”
“節省糧秣!?”
又是這四個字!輕飄飄的,卻比任何刀劍都更鋒利,更冰冷,更殘酷!
在座所有人都知道,賈玌說的確實在理。
他們如今首當其衝的便是回京,需輕裝快馬,以最快速度穩定京畿局勢。
帶著這數千降卒,無疑是個巨大的拖累,留下又無人看管,確實是個棘手的麻煩。
從各方麵考量,殺了他們確實是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
可是,慶帝一時間也難以開口!
畢竟,這是數千條人命,哪怕是叛軍降卒,可一旦下令斬殺......
賈玌看著慶帝眼中翻騰的殺意與那絲不易察覺的猶豫,眼神微動。
他正要再次開口,替慶帝承擔這“屠夫”的惡名——
“陛下!”
一個帶著沙啞、疲憊,卻又異常堅定的聲音,猛地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聲音的來源——陳守年!
隻見這位老將猛地踏前一步,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噗通”一聲,重重地單膝跪倒在地!
膝蓋砸在沾滿血泥的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陛下!遼國公所言,句句屬實,皆是金玉良言!糧秣斷絕,大軍歸途艱險,降卒確為心腹大患!”
陳守年的聲音帶著一種豁出去的鏗鏘,“然,此數千降卒,雖曾附逆圍攻聖駕,罪在不赦!然究其根本,多是被甄賊脅迫裹挾之愚夫,其心未必儘叛!若儘數屠戮,恐失江南民心,更損陛下仁德聖名!”
他深吸一口氣,而後擲地有聲:
“臣陳守年,鬥膽請命!”
“金陵一戰,臣身為備武營主將,護駕不力,致使皇城險陷,陛下蒙塵!若非遼國公神兵天降,力挽狂瀾,臣等早已是甄賊刀下之鬼!此失職誤國之罪,百死難贖!”
他重重地以頭頓地,額頭沾上冰冷的泥汙:
“臣無顏再隨陛下回京!懇請陛下開恩,允臣戴罪立功!”
“臣願率本部殘兵,並收攏此間數千降卒,固守滁州,扼守清流關!為陛下守住這江南門戶!靜待陛下掃平京畿之亂,王師南下之時!”
不等慶帝再有何反應——
“陛下!”陳守年猛地抬起頭,“臣願立軍令狀!人在,關在!若關隘有失,臣提頭來見!若降卒再生異動,臣......親手斬之,絕不容情!”
慶帝緊繃的、充滿殺意與權衡的臉,在陳守年說出“戴罪立功”四個字時,終於出現了一絲明顯的鬆動——
在座的三位臣子,都是忠於他的人啊!
“準!朕允你戴罪立功,總督滁州,扼守清流關!”陳守年剛要叩謝,慶帝卻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如刀:“然,朕要的不隻是關隘!你的命,更要給朕保住!”
他看向賈玌,斬釘截鐵:“天戈!從八百槊甲騎中,點兩百最悍勇老卒,著甲配雙馬,留予陳將軍!保他......周全!”
“臣領旨!”
賈玌肅然應命。
見此,慶帝的目光再次落回陳守年臉上:“這二百條命,隻一條死令——保你周全!這清流關就算丟了,你也得給朕活著回來!”
“陛下......”
陳守年全身震顫,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眼眶,混著臉上的血汙塵土,瞬間化為兩行濁淚洶湧而下!
他喉頭哽咽,一個字也說不出,唯有將所有的感激與效死之心,化作最重的叩首!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