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十二齡束發從軍、遠赴苦寒遼東的少年身影!
一個在朝堂之上,弱冠之年便慨然立下“五年複遼”血誓的挺拔身影!
一個親提王師、浴血奮戰、最終克複遼東故土的統帥身影!
一個在奉天殿上,於萬千矚目與滔天凶險中,毅然揮劍、定鼎乾坤的孤絕身影!
一個功成身退、深藏功名,卻在府邸之中,日日研讀兵書、心憂海疆的……遼國公賈玌!
這所有的身影,此刻都彙聚於那十字箴言——“封公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這並非空洞的口號,而是其一生行止、畢生所求的凝練!
不為權位,不為私利,所求者唯國泰民安!
一個純粹到令他感到刺目、也令他這遲暮帝王在絕望中感到一絲……慰藉與……無地自容的擎天之臣形象,在太上皇心中轟然矗立!
然而,就在這巨大的震撼與複雜情緒幾乎要將太上皇淹沒之時,他那枯槁的臉上,緊繃的線條卻倏然一鬆,嘴角竟扯出一個極其細微、卻無比釋然的——灑然一笑!
——他想起來了!
就在這寧壽宮,就在不久之前!
那時他尚有餘力端坐,心中充斥著猜忌與對權力流失的不甘。他曾以最鋒利的話語試探,甚至拋出“立刻交出兵權,去職歸鄉”的致命一擊!
而那個年輕人,那個賈天戈,是如何回應的?
沒有爭辯,沒有遲疑,沒有憤怒!
他隻是平靜地解下了腰間那柄象征著無上榮寵與權柄的禦賜寶劍,輕輕地、穩穩地橫放在禦案之上。
“臣遵旨。”
三個字,乾脆利落!
那一幕,那柄劍,那平靜的眼神,早已深深烙印在太上皇的記憶深處。
那時他便已明白:此人非池中之物,其誌不在權位,其心所求,乃在千秋功業,萬世之名!
今日這韜鈐深處,這字字珠璣的詩句,不過是再一次、更深刻、更完美地印證了他早已看透卻難以完全相信的事實!
他賈玌,賈天戈!所求者,從來就不是眼前這點權柄富貴!他要的,是“海波平”的盛世!是“千載之後”的傳頌!是那足以光耀青史的——身後名!
這誌向,宏大得令他這遲暮帝王都感到心驚,純粹得讓他曾經的猜忌顯得無比可笑!
所以,他笑了。
這笑容裡,沒有半分歡愉,隻有濃得化不開的自嘲與蒼涼!
他笑自己,坐擁天下數十載,閱人無數,卻也曾被權欲蒙蔽雙眼,將無數忠肝義膽之士的赤誠之心,用最惡意的揣度去丈量,用最冰冷的權術去試探!
他笑自己,當年為了穩固權位,疑神疑鬼,杯弓蛇影,殺伐決斷間,手上染的未必沒有冤屈忠良的血!
他想起那些臨死前慷慨陳詞“忠義”的臣子,自己曾刻薄地譏嘲他們“冠冕堂皇”。
如今想來,何其諷刺?
或許其中,真有如賈天戈這般純粹之人,卻被他親手扼殺,或者寒心遠遁?!
張榮的背叛,曾讓他覺得天下再無可信之人。
可賈天戈的存在,卻如同一麵澄澈的鏡子,照出了他曾經的狹隘與偏執——原來,這世上真有不為權勢所動,不為利欲所惑,一心隻求社稷安寧、青史留名的……真國士!
這認知,讓他無地自容,卻也......讓他最終釋然。
既然世間尚有此等人物,且願為大慶肝腦塗地,那麼……他這行將就木的老朽,還有什麼放不下?還有什麼可擔憂?
江山有主,社稷有柱,後繼......有人矣!
這笑,是心結儘去的釋懷,是終於可以……安心閉眼的……解脫。
——賈天戈......孤一直渴望得到你,可......也許冥冥之中,孤早就擁有似你這般的人物......不過,卻被孤無端葬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