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酉時(下午五點至七點)。
登州灣籠罩在暮春的薄暮之中。
夕陽的餘暉將海麵染成一片金紅,但很快,這暖色便被無邊無際的潮水所取代。
八萬將士,按早已演練過無數次的序列,從各處營盤魚貫而出,迅速地湧向碼頭。
沉重的腳步聲、甲葉的摩擦聲、軍官低沉的口令聲,彙聚成一股磅礴的聲浪,壓過了海浪的拍擊。
無數條由火把組成的“火龍”,沿著棧橋蜿蜒延伸,最終彙入停泊在港灣中的兩千艘艨艟巨艦的船艙。
整個登州灣,就像是一頭沉睡的巨獸......正在蘇醒,此刻......正壓抑著自身毀滅性的力量!
子時初刻(深夜十一點)。
登州水寨深處,一座臨海而建、高聳堅固的觀海台上,燈火通明。
賈玌立於台前,朱紅的蟒袍在強勁的夜風中獵獵作響,目光沉靜地掃視著下方燈火璀璨的港灣。
此刻,海港內人聲漸息,唯有海浪拍岸與風聲低嘯——八萬將士,連同戰馬、軍械、糧秣,已儘數登船完畢!
腳步聲自身後響起。
蘇謹言、熊文龍、鄭滄瀾聯袂登上觀海台。
“稟大都督!”熊文龍上前回稟,“神策營麾下步軍五營、火器營、工兵營、馬營等,共計三萬精銳,已悉數登艦完畢,各艦主官點驗無誤!”
“稟大都督!”蘇謹言手持令旗,“玄策營麾下步軍五營、火器營、工兵營、馬營等,共計兩萬精銳,已悉數登艦完畢,各艦主官點驗無誤!”
最後,鄭滄瀾上前一步,這位老成持重的水師提督此刻也難掩激動,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稟大都督!三萬水師兵官均以登艦,兩千艘戰艦、輜重船,皆已滿載!錨機絞盤俱備,隻待大都督一聲令下,便可揚帆出海!”
說罷,他的目光在彙報時下意識掃過賈玌身側稍後位置——那裡,不知何時悄然立著幾道身影。
借著觀海台上明亮的燈火,鄭滄瀾的目光猛地凝固在那位身著靛藍常服、負手而立的中年人臉上!
那張臉......那張隻在重大典禮或聖旨畫像上見過的、威嚴無比的臉龐!
鄭滄瀾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幾乎站立不穩!
他猛地低下頭,心臟狂跳,後麵的話語幾乎噎在喉嚨裡。
他萬萬沒想到,陛下......陛下竟然親臨登州,隻為......送行?!
慶帝似乎察覺到了鄭滄瀾瞬間的失態,卻並未點破,隻是微微頷首,目光依舊沉靜地投向燈火如晝、桅杆如林的港灣,投向那沉默的、即將遠航的戰爭巨獸。
賈玌將這一切儘收眼底。
他沒有回頭去看身後的慶帝,隻是迎著獵獵海風,掃過三位心腹大將,最終定格在鄭滄瀾身上。
“善!”賈玌的聲音清晰地穿透了海風,落在眾人耳中,“諸將辛苦!各歸本艦,依令行事!”
“末將遵令!”
蘇謹言、熊文龍、鄭滄瀾三人齊聲應諾。
鄭滄瀾在躬身退下前,忍不住再次飛快地瞥了一眼那道靛青色的身影,心中翻湧著震撼——天子親臨,無聲相送!此等殊榮,足以銘刻此生!
三人迅速退下,腳步聲消失在通往甲板的階梯。
將台上,一時隻剩下賈玌與身後的帝王。
海風更勁,吹得將台上的旌旗呼啦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