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廟巍峨殿門前的丹陛下,陰影與光亮的交界處,安置著一張寬大的紫檀木龍椅,椅上鋪著厚厚的明黃錦墊。
太上皇——端坐於其上。
他今日罕見地穿戴整齊,頭戴翼善冠,身著玄色十二章紋袞服,隻是那繁複華貴的龍袍穿在他消瘦不堪的身軀上,顯得有些空蕩,仿佛不勝其重。
他的麵色蒼白,雙頰深深凹陷,眼窩下是濃重的陰影,可唯有一雙眼睛,此刻卻異常明亮,緊緊盯著禦道方向,閃爍著灼熱的光芒。
大太監吳新貴躬身侍立在龍椅旁,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太上皇的狀態,心中卻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作為慶帝親自安排伺候太上皇的他,恐怕沒有人比他更懂太上皇的身體究竟有多麼的......
此刻見太上皇雖精神亢奮,但那異樣的潮紅和微微急促的呼吸,都讓吳新貴心驚肉跳,心中更是生出隱隱不安的感覺!
當禦駕儀仗終於出現在太廟前廣場,當看到慶帝的龍輦以及緊隨其後的賈玌與凱旋將領的身影時,吳新貴明顯感覺到太上皇原本倚著靠背的身軀微微前傾了一些,那雙緊盯著的眼睛裡光芒更盛。
吳新貴連忙彎下腰,湊到太上皇耳邊,用帶著激動又極力壓低的嗓音輕聲道:“上皇......您瞧......陛下和遼國公爺......他們回來了!真的凱旋回來了!”
太上皇沒有立刻回應,他的目光依舊牢牢鎖在那一馬當先的英挺身影上,手指在龍椅扶手上極其輕微地敲擊了一下,仿佛在確認這一切並非夢境。
良久,他才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滿意與某種釋然的歎息:“嗯......看見了。”
他的聲音沙啞,卻透著一股如釋重負。
吳新貴聽得心中更是酸澀難言,隻能更加屏息凝神地小心伺候著。
此時,慶帝已下輦,腳步沉穩地正欲走向香案,目光卻驟然被丹陛之下那道坐在龍椅上的消瘦身影攫住。
他的步伐幾不可察地頓了一頓。
隨即,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微微側首,目光投向身側落後半步的賈玌。
果然,賈玌也正望著那個方向,平日裡沉靜如深潭的眼眸此刻竟有些怔忡,定定地凝視著龍椅上那襲空蕩的袞服和袞服下形銷骨立的身影,握著劍柄的手指微微收緊。
慶帝將賈玌這瞬間的失神儘收眼底,眼中原本因凱旋盛典而洋溢的欣悅喜色悄然淡去幾分,染上了一絲複雜的落寞。
他收斂心神,轉向賈玌,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平靜的陳述:
“上皇一直在等你。”他頓了頓,語氣加重了些許,“無時無刻,不在念叨著你何時歸來。”
賈玌聞言,身軀似乎極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他猛地收回視線,垂下眼眸,掩去其中翻湧的情緒。
再抬眼時,已恢複了慣常的沉靜,隻是眼底深處仍殘留著一絲波瀾。他對著慶帝,鄭重地抱拳,深深一揖:
“臣......惶恐。累上皇掛念,是臣之過。”
慶帝見此,又似乎想到什麼,歎了口氣,並未再多言,隻是輕輕頷首,道:
“走吧。”
“隨朕告祭列祖列宗。”
“是。”
賈玌沉聲應道,斂去所有雜念,神色恢複沉靜,緊隨皇帝之後。
慶帝引領著賈玌及眾勳貴重臣,一步步踏上漢白玉階梯,走向太廟正殿前那香煙繚繞的莊嚴肅穆之地。
隨著他們步伐的接近,禮樂之聲陡然變得更加恢弘莊嚴。
編鐘、編磬、特鐘、特磬等金石器依次敲擊,發出清越悠揚、穿透雲霄的樂音;塤、篪、排簫等絲竹器隨之應和,奏出中和雅正的旋律——這正是唯有國家級大祀方能動用的中和韶樂。
樂聲中,讚禮官高亢悠長的唱喙聲響起:“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