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走廊裡,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絕望的哭泣,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方靜跪在地上,雙手死死攥著周祈年的褲腳,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浮木,聲嘶力竭地哀求著。
醫生站在一旁,麵色凝重地看著周祈年,語氣公式化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周先生,您來了,沈清女士的情況……很不樂觀,多器官功能衰竭,靠儀器維持著生命體征,意識已經完全喪失,沒有逆轉的可能,繼續搶救,隻是延長她身體的痛苦……”
醫生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清楚。
是就此放手,讓生命自然終結,還是不惜一切代價,維持那具軀體微不足道的生理跡象。
選擇權,交到了周祈年手上。
“祈年!不能放棄!不能啊!”方靜聽到醫生的話,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恐,她轉而看向林笙,像是抓住了另一個可能的突破口,竟朝著林笙的方向挪動膝蓋,涕淚橫流地哀求:“林小姐!林笙!以前是阿姨不對,是沈清不對!我們跟你道歉!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求你勸勸祈年,救救清清!她還那麼年輕!她不能死啊!”
林笙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後退半步,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孩子,臉色蒼白。
她看著眼前這個徹底崩潰的女人,心中五味雜陳,有憐憫,有厭惡,更多的是一種荒謬的疏離感。
她和沈清之間的恩怨,早已隨著時間沉澱為一道不願觸碰的傷疤。
這太可笑了。
她深吸一口氣,正準備開口,告訴方靜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情,與她無關——
“笙笙。”
周祈年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未出口的話。
他轉過頭,目光深邃地凝視著她,那眼神複雜得讓她心驚,緩緩地說道:“這一次,關於她生命的選擇權,交給你。”
林笙猛地怔住,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方靜也停止了哭嚎,震驚地看向周祈年,仿佛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周祈年的目光依舊牢牢注視著林笙,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這是你和她之間的恩怨,沈清對你的傷害,是真實存在的,恨也好,怨也罷,總該有一個真正能讓你放下的方式,今天,這個了結的機會,我給你。”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了幾分:“由你來決定,是讓她繼續毫無尊嚴地活著,承受儀器維持的痛苦,還是……就此結束這一切,也結束你們之間所有的糾葛。”
他說完這句,就將那份沉重的關乎生死的選擇權,遞到了林笙手中。
方靜反應過來,發出更加淒厲的哭喊:“不能!周祈年你不能這樣!林笙!林小姐!我求你!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清清吧!我給你磕頭了!”
她說著,真的就要俯身磕頭。
林笙看著眼前混亂的一幕,看著那份被周祈年遞來的“放棄搶救通知書”,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血液仿佛都衝到了頭頂,讓她一陣眩暈。
恨沈清嗎?
恨過的。
那個女人曾給她帶來無數的難堪和傷害,甚至間接導致了她與周祈年之間更深的裂痕。
可是,讓她來決定對方的生死?
她從未想過。
然而,周祈年的話,卻悄無聲息打開了她心中某個緊閉的盒子。
一直以來的逃避,壓抑的怨恨,想要徹底擺脫過去的渴望,在這一刻交織、翻湧。
她看著方靜絕望哀求的臉,又仿佛透過那扇緊閉的門,看到了裡麵那個曾經驕縱鮮活、如今卻隻能靠儀器維持生命的女人。
繼續維持,是延長痛苦,也是對活著的人的折磨。
結束,是一種殘忍,卻也可能是對所有人,包括沈清的解脫。
更重要的是,正如周祈年所說,這或許真的是一個了結的方式。
一個能讓她親手斬斷與那段不堪過往最後聯係的方式。
她深吸一口氣,極力壓下手臂的顫抖,在方靜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在周祈年深沉專注的注視下,走上前,從醫生手中接過了筆。
筆尖落在紙上,有千鈞重。
她停頓了片刻,然後,用力地,一筆一劃地,在那份“放棄搶救通知書”家屬簽字欄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