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跳上那艘在暮色中泛著幽光的大船,甲板上的風帶著河腥氣撲麵而來。兩個身著玄色勁裝的門口看守便神色肅然地迎了上來,手按在腰間的兵刃上,目光在兩人身上審慎地掃過。龍孝陽眉頭微蹙,幾乎是下意識地從懷中摸出一片素白的麵紗,利落地往臉上一罩,遮住了大半張臉——那麵紗質地輕薄,卻恰好能模糊他的輪廓,隻留下一雙深邃銳利的眼睛在紗後流轉。
騰驚雲見狀先是一愣,圓臉上的笑容僵了半分,隨即又舒展開來,用帶著幾分探究的語氣低聲問:“這是何意?”龍孝陽紗後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聲音壓得極低:“不瞞騰兄,方才我已上來過一趟,船上有幾個舊識,此刻不便以真麵目示人。”
騰驚雲恍然大悟,哈哈一笑便不再多問。這時兩個看守已走到近前,臉上堆起程式化的笑意:“兩位貴客裡麵請,船內已備好茶水。”
騰驚雲擺了擺手,語氣隨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不必麻煩,我要上三層找曹萬宗曹大俠,勞煩引路。”
兩人聞言皆是一愣,下意識地對視一眼,眼神裡閃過一絲詫異——三層向來是核心人物議事之地,尋常人等絕難踏足,這胖子看著其貌不揚,竟能直呼曹大俠的名諱?他們一時沒敢接話,正遲疑間,一個穿著湖藍色長衫的年輕身影從船艙內快步跑了出來,正是龍小陽。
他臉上堆著熱絡的笑容,遠遠便拱手作揖:“騰大俠大駕光臨,真是讓這船蓬壁生輝啊!快請上樓,家姐和各位英雄已等候多時了。”說著便熱情地迎向騰驚雲,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龍孝陽臉上的麵紗上,眼底掠過一絲疑惑——這人看著身形眼熟,卻偏生想不起是誰,為何要遮遮掩掩?
騰驚雲笑著點頭應下,邁開步子跟著龍小陽往樓梯口走。龍小陽一邊引著路,一邊側過頭解釋:“騰大俠有所不知,曹萬宗大俠方才臨時下船去辦點急事,說是取一件要緊物什,讓您先到樓上歇息片刻,他轉眼就回。”
腳下的木板隨著兩人的腳步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不過片刻功夫,便已踏上了三樓。龍孝陽不動聲色地抬眼四望,這層的布置與他方才離開時並無二致——雕花的欄杆,懸著的燈籠,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隻是此刻,原本空曠的過道上竟多了幾個人影,三三兩兩地站著,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來。
這幾人他一眼便認了出來:左側站著的是飛天妖女獨孤月,她一身紫衣,裙擺繡著暗金色的花紋,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針;她身旁的薑月針則是一身青衣,麵容清瘦,手裡把玩著一枚銀針,神情淡漠。而右側站著的一對男女更是引人注目——男子一襲白衣,麵容俊朗,正是風度翩翩的薑天宇;他身邊的女子身著粉裙,肌膚勝雪,眉眼如畫,正是素有“武林第一美女”之稱的左音音。
看到騰驚雲,四人皆是上前一步,臉上擠出客套的笑容打招呼。獨孤月聲音嬌媚:“騰大俠遠道而來,真是稀客。”薑天宇則拱手道:“久仰騰大俠威名,今日得見,幸會幸會。”
龍小陽連忙走到一扇雕花木門前,伸手推開,門軸發出“呀”的輕響。“諸位,裡麵請。”他側身讓開,引著眾人走了進去。
一進屋,一股混合著脂粉香與酒氣的味道便撲麵而來。屋內陳設雅致,擺著好幾張梨花木桌,其中兩張桌子旁各坐著一人。龍孝陽的目光掃過,心頭又是一凜——左邊坐著的是龍孝敏,她穿著一身火紅色的羅裙,妝容妖豔,指甲塗得鮮紅,正用一雙勾魂的眼睛打量著進來的人;而另一邊坐著的,竟然是鴛鴦鬼刀秦旭剛,他穿著深色短打,腰間插著兩把造型奇特的短刀,此刻正慢條斯理地捋著頷下的山羊胡,眼神裡滿是倨傲。
龍孝敏先是瞥了騰驚雲一眼,隨即捂著嘴咯咯地笑了起來,聲音尖利刺耳:“哎呀,我當頂頂大名的騰驚雲騰大俠是何等威風凜凜的人物,原來竟是個這麼不起眼的胖子啊!這江湖傳言,果然是摻了三分水分呢。”
秦旭剛也跟著發出一聲冷哼,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那眼神裡的輕視幾乎要溢出來,仿佛多看騰驚雲一眼都是對自己的侮辱。
龍孝陽在紗後聽得怒火中燒,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這些小輩竟敢如此放肆,對騰驚雲這般無禮!他腳下一動,便要上前理論,手腕卻被一隻寬厚的手輕輕按住。
隻見騰驚雲哈哈大笑著,聲音洪亮得震得屋梁上的灰塵都仿佛抖落了幾分:“龍姑娘說笑了,我騰驚雲算什麼大俠,不過是個在塞外跑江湖的粗人,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抬舉,才給了這麼個虛名,當不得真,當不得真啊!”
龍小陽見狀連忙打圓場,伸手往旁邊的椅子上引:“騰大俠快請坐,一路辛苦,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騰驚雲也不推辭,笑嗬嗬地走到一張鋪著錦墊的椅子上坐下,圓滾滾的身子陷在椅子裡,倒顯得有幾分憨態可掬。獨孤月和薑月針對視一眼,也跟著在旁邊的兩把椅子上坐了,目光卻始終在騰驚雲身上打轉。
薑天宇和左音音卻沒坐,兩人徑直走到龍孝敏身邊,像是早就熟絡一般。左音音拉起龍孝敏的手,聲音甜得像浸了蜜:“龍姑娘,早就聽聞你容貌傾城,今日一見,才知什麼叫‘美若天仙’,音音在你麵前,都要自慚形穢了。”
龍孝敏被誇得眉開眼笑,拉著左音音的手輕輕拍了拍,語氣卻故作謙虛:“左姑娘這話說的,你可是江湖上公認的第一美女,我這點姿色,在你麵前不過是螢火比皓月,算得了什麼呀!”
龍孝陽在紗後暗自撇了撇嘴,心裡冷笑:這兩個女人,一唱一和,真是虛偽得可以。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房門再次被推開。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金刀魔王曹萬宗背著一把金光閃閃的金刀走了進來——那金刀在燈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刀身寬闊,一看便知分量不輕。他滿臉倨傲,下巴微微抬起,大步流星地走到屋子中央,毫不客氣地在一把最顯眼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腰間的金刀“哐當”一聲撞在椅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龍小陽連忙快步走到屋子中間,臉上堆著小心翼翼的笑容,對著眾人拱手道:“諸位英雄,今日能齊聚一堂,都是給家姐的麵子。想必大家也清楚,最近在座各位之間有些不大不小的誤會,傷了和氣。所以家姐特意請來了塞外笑俠騰驚雲大俠做個和事佬,希望能化解大家心中的芥蒂,以後江湖路遠,也好互相照拂,冰釋前嫌才是。”
他話音未落,曹萬宗便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聲音粗啞如砂紙摩擦:“我和秦旭剛沒什麼好說的,反正都是為夫人做事,各司其職罷了,也不需要什麼人來調停。以後各走各的路,儘量彆碰麵就是了。”
秦旭剛立刻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語氣帶著濃濃的火藥味:“老曹說得對!我和他向來水火不容,如今不過是看在夫人的麵子上才沒直接動手,要說什麼和解,根本沒必要。以後見了麵繞道走,省得礙眼!”
騰驚雲聞言哈哈一笑,站起身來拍了拍肚子:“看來我這和事佬是當不成了,倒是我多此一舉了。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各位議事了,這就告辭——反正我本就是路過中原,也沒想久留。”說罷便作勢要往外走。
“騰大俠且慢!”曹萬宗突然“噌”地一下站了起來,金刀在背上微微晃動,發出細碎的金屬碰撞聲。
騰驚雲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怎麼,曹大俠這是要留我吃杯送行酒不成?”
曹萬宗鼻孔朝天,語氣裡滿是挑釁:“吃酒?笑話!我倒是聽說,騰驚雲大俠在塞外是無敵的存在,什麼‘塞外第一俠’,傳得神乎其神。可在我看來,不過是塞外那些無能之輩襯托出來的罷了!我老曹和老秦,在中原也是響當當的‘武林三俠’,今日既然撞上了,不如切磋切磋?也好讓江湖同道看看,到底是塞外人的功夫厲害,還是我們中原武林更勝一籌!”
騰驚雲臉上的笑容不變,聲音卻沉了些:“曹大俠何必要爭這虛名?誰強誰弱又有什麼意義?你們若是覺得自己厲害,那我承認便是,何必動刀動槍的。”
這話一出,屋裡的人頓時哄堂大笑起來。秦旭剛更是冷笑一聲,語氣尖酸:“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騰驚雲?竟是個這般膽小怕事的無能之輩!我先前還為當年沒能和你切磋一番感到遺憾,現在看來,倒是我高看你了。”
騰驚雲依舊嗬嗬笑著,仿佛沒聽出他話裡的嘲諷,隻是那雙藏在笑紋裡的眼睛,卻悄然冷了幾分。
就在這時,龍孝敏突然站起身來,扭動著水蛇般的腰肢走到屋子中央,臉上掛著嫵媚的笑容,眼神卻像毒蛇般盯著騰驚雲:“騰大俠,其實你今日隻要應下一件事,現在就能安安穩穩地離開,我保曹大俠和秦大俠絕不會攔你。”
騰驚雲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平靜:“這麼說來,讓我來當這個和事佬,從頭到尾都隻是個借口?也罷,你說說看,要我應下什麼事?”
龍孝敏掩唇輕笑,聲音嬌嗲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壓迫感:“也不是什麼難事,你隻需承諾,若是有朝一日朝廷組織比武大會,你要麼不參加,要麼參加了,就必須站在我們這邊。”
騰驚雲和龍孝陽皆是一怔——他們都沒料到,對方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竟是為了這個。
騰驚雲沉吟片刻,緩緩點頭:“這有何難。我本就與世無爭,對這些江湖爭鬥、朝廷比武毫無興趣,自然不會摻和。”
屋裡的眾人聞言,似乎都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獨孤月率先開口:“有騰大俠這句話,我們也就放心了。”
騰驚雲抬步便要走:“既然如此,我可以走了吧?”
“慢著,還不行。”龍孝敏伸出纖纖玉手,攔住了他的去路,笑容裡多了幾分陰狠,“空口白牙的承諾誰不會說?你說不參加,到時候反悔了怎麼辦?必須發個毒誓才行。”
龍孝陽再也按捺不住,往前一步擋在騰驚雲身前,聲音裡帶著怒火:“你們太過分了!騰大俠已經答應不參加什麼比武大會,你們還步步緊逼,非要逼人太甚嗎?”
龍孝敏冷哼一聲,眼神輕蔑地掃過龍孝陽:“他說不參加就信?到時候他變卦了,誰擔得起這個責任?要發誓,就得拿他的兩雙兒女、幾個孫子來發誓,否則,誰知道他是不是敷衍我們?”
“住口!”騰驚雲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圓臉上的肉微微繃緊,眼神冷得像塞外的寒冰,“我騰驚雲一生行事,向來一言九鼎。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想讓我拿家人發毒誓,絕無可能!”
曹萬宗見狀,猛地上前一步,“唰”的一聲抽出背上的金刀,刀光在燈光下一閃,寒氣逼人:“龍姑娘,我看沒必要跟他廢話了。與其讓他發什麼沒用的誓,不如讓他變成死人,這樣才更能讓夫人放心,不是嗎?”
龍孝敏往後退了一步,避開金刀的鋒芒,輕輕點了點頭——那動作細微,卻已是默許。
龍孝陽心中一緊,知道曹萬宗這是要動手了,他右手下意識地按在腰間的劍柄上,剛要抽劍護住騰驚雲,卻被騰驚雲一把往後推了過去。
隻聽騰驚雲低喝一聲,雙手猛地發力,周身頓時卷起一股無形的氣浪,桌上的茶杯被震得“叮當”作響,屋梁上的燈籠也劇烈搖晃起來,周圍的人瞬間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內力撲麵而來,壓得他們幾乎喘不過氣。
曹萬宗眼神一凜,不敢怠慢,揮舞著金刀帶起一陣風聲,朝著騰驚雲猛劈過去——刀風淩厲,仿佛要將空氣都劈開一道口子。
騰驚雲不閃不避,雙掌一合,迎著金刀便衝了上去。
兩人身影瞬間交織在一起,金刀的寒光與掌風的勁氣在狹小的屋子裡碰撞,發出“砰砰”的巨響,一場惡戰,就此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