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四載,涼州郡。
唐玄宗遣巡查使“巡行天下”,回稟稱涼州“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西市的胡麻餅鋪子前,沈潮生的食指在衣袖底掐出了血。
沈潮生身前爐子裡的餅還沒熟,可稅吏的銅鑼已經敲到了巷口。
“又想賒?”阿羅撼的大胡子掃過沈潮生補丁摞補丁的衣袖,肥厚的手掌按在刀柄上。
那是柄粟特式的環首刀,刀柄纏著駱駝皮。
“上回的賬還沒清呢,漢人小子。”
沈潮生隻是抬頭,便看見六個穿皂衣的稅吏踢翻了周圍小販的菜筐。
阿羅撼本也隻是西市裡一養羊的商販,後靠著送銀子打點,這才混上了這肥差。
“昨日加上今日,共四十文市列錢。”阿羅撼隨手拿起一塊胡餅,瞅了兩眼便隨意丟在地上,鞋底的羊糞蛋在餅麵上碾成褐漿。
看著自己舍不得吃的胡麻餅被如此糟蹋,沈潮生忍住心中不適拱手行禮:“阿公,這幾日生意不好,還望您再體諒些個。等做了生意,您那份列錢少不了的。”
“沈二郎,你是個伶俐的,可這是慣例,咱家有啥辦法?”
阿羅撼故作姿態的歎了口氣,繼續說道:“也罷,看你孤兒寡母的份上,咱家先替你墊上,隻是明日來收可得加上三成利。”
一天便是三成利,那張肥臉仿佛要擇人而食,這些商戶不像是人,而是他阿羅撼養著的羊。
“那便麻煩官人了。”沈潮生躬身再次行禮。
阿羅撼眯起眼:“你叫咱家什麼?”
沈潮生疑惑的說道:“官人啊?莫不是小的叫錯了?”
“你且再叫幾聲。”
“官人。”沈潮生的聲音又高了幾分。
“嗯,還是你這伶俐小子懂咱家。”阿羅撼滿臉陶醉。
“明日的列錢,隻收你兩成了!”
阿羅撼拍了拍沈潮生的肩膀,壓低著聲音說道:“沈二郎,莫要說咱家不照顧你,你這般討不了活路的。不提今年多收二成稅,咱家可是聽上麵的那些個大人說了,為了表現軍民一心,市籍都還得上貢!”
阿羅撼俯下身貼在沈潮生耳邊,聲音壓的更低說道:“咱家看過老爺們的書稿,單單是你家,就得攤派千枚胡餅送安西都護府軍!”
千枚胡餅白送,徹底斷了母子二人活路。
未等沈潮生有所回應,阿羅撼轉身前往彆的商鋪,四周的稅吏也是有著玲瓏心,跟在阿羅撼周圍喊著阿官人。
阿羅撼本是靠著賄賂得來的差役,自然也是想再往上混個一官半職,這一聲官人極合心意,再加上這一家隻剩下孤兒寡母,否則也不至於提點這小子一番。
沈潮生閉上眼。
他已經在這千年前的唐朝,生活了十六年了。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連他都快忘了自己究竟是穿越了,還是所謂的前身,隻是一場夢。
隻有聽到周圍人提起天下大事之時,他才會想起,那不是夢。
可睜開眼,便隻能麵對著沉重的稅收,和生活的枷鎖。
思緒間,隻覺後腦被重重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