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未過半日,整個長安都知曉了今日朝堂之上,有一布衣少年郎,怒罵吐蕃使臣。舉三百鈞石以揚大唐國威。
壯武將軍,從四品下的武官。
大鬥軍軍使,掌管四千士卒,三千騎兵。
一柄天子劍,可斬邊境之將。
最重要的是,那少年郎不過十七八歲。
大唐重武。
隻需半日,沈潮生的名字便已經傳遍長安。
長安東區第三街,平康坊東南隅。
王忠嗣的門戟小廝已經收了一竹籃名刺。
王忠嗣特意吩咐過,名刺可收,金銀俗物不可進。
諾大的府邸內,卻無什麼貴重裝飾。
廳室內。
哥舒翰正在煮茶,原本沈潮生想要上手,卻被哥舒翰趕回了位置上。
沈潮生隻能與王忠嗣麵對麵而坐。
“沈二郎,我本以為你能抬動三百鈞石便已是了不得,未曾想還能將三百鈞石過肩摔落!當真是天生神勇。”
王忠嗣依舊感歎不已,委實眼前這少年抗石之舉過於駭人。
“還是要謝過王公提拔。”
沈潮生並無半點恃寵而驕,反而依舊似那身穿布衣的少年郎。
“害……”
王忠嗣歎口濁氣,一時間百感交集。
哥舒翰適時開口:“可不是,沈小子,你可要記得王公之恩。這世道,想要得到聖上賞識,莫要說你進入吐蕃衝殺一次,哪怕你再衝上百次,無人舉薦,你也到不了如今。”
王忠嗣回眸瞪了哥舒翰一眼:“煮你的茶去!歹多話!”
沈潮生卻是心知肚明:“是這麼回事兒,小子銘記王公大恩。”
“隻管記在心尖。”哥舒翰說道。
王忠嗣忽然想起什麼。
“恰好今日回長安,估摸著阿女也該回家一趟了吧……”
五年前,自家女兒執意嫁給一名叫元載的落魄書生。
家中長輩百般阻撓,可王忠嗣卻未發話。
那書生當年確實落魄,可一首書法詩詞寫的極好。
王家不缺向上爬的路子,隻要那小子願意上進,總有出頭之日。
一個寒門書生,也沒那麼容易引起聖君猜忌。
可直到哥舒翰煮完第三道茶,依舊沒等到自己女兒回來看上一眼。
王忠嗣有些惱了。
那元載好歹也是大理評事,雖隻是個芝麻官,可今日朝堂動靜不可能不知道。
當阿爺的出去已經這麼多時日,自家女兒不回家看上一遭,屬實不像話!
沈潮生見王忠嗣麵色不善,開口說道:“哥舒公,王公,都說長安花似景,小弟初到長安,倒是好奇這是何等模樣。”
王忠嗣正欲推辭,沈潮生卻已經起身。
哥舒翰在一旁眉眼含笑。
王韞秀那丫頭就是王忠嗣的心病。
元載位卑身貧,丈人府裡的人對他都很輕慢。
在日常的交往當中,遠近親朋也都毫不掩飾對元載的嫌惡,對他的態度就像對待乞丐一樣。
元載自然把這些看在眼裡,妻子王韞秀為丈夫感到不平,趁機勸他再好好讀一些書,以求進身,不願再拿家中一份錢。
王韞秀為了讓元載奔赴長安趕考,將自己帶出的嫁妝都悉數變賣。
好在寫了幾篇好文章,得了聖人賞識,有了個官身。
沈潮生與哥舒翰相視一眼,哥舒翰便走在了前頭。
路上的花倒是沒怎麼看,三人一道來了宣陽坊。
直到一處小院才停下。
院中女子身穿胡服男裝,正洗著碗。
眉宇間仍可見王忠嗣那股英氣。
就在這時。
隔壁的柳婦人端著半盆衣裳路過。
見王韞秀在井台邊洗碗,便隔著低矮的籬笆牆笑盈盈開口:“姑娘這手勁還是這麼足,前日見你家元郎回來,倒是清瘦了些。”
“不瞞你說,前日我家那鋪子進夏布,原想著找牙人談個好價錢,誰知如今市舶司那邊卡得緊,貨款周轉竟有些吃緊……”
王韞秀握著粗瓷碗的手指微頓,抬頭時臉上已堆起笑:“柳姨有事但說。”
“就是春上你家借去的兩貫錢……”
柳婦人聲音低了些:“也不是催你,隻是如今生意難做得緊,若能先還上些,也好讓我應付過這幾日。”
王韞秀望著盆中晃蕩的清水,解下腕上那隻成色普通的銀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