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慶帶著些許疑惑,就在段譽的毅然決然中,頭顱一垂,當場氣絕。
隻是那一雙眼睛,卻未曾閉上。這也不是他不想閉,是沒能力閉了。亦或是臨死之際,未曾複位登基、也未能再見自己的“觀音菩薩”一麵,還是略有遺憾的。
這時的段譽,哪能理會顧朝辭言語中的深意,他一探王語嫣鼻息,竟無呼吸,急的大叫:“王姑娘,王姑娘!”始終未聞回答。
段譽瞧她臉色蒼白如紙,毫無一絲血色,一時間隻以為女神已死,不由雙眼酸熱,淚如泉湧。
顧朝辭長歎一聲,拍拍他肩,輕聲道:“你先彆哭,我先看看,她或許隻是一時閉氣,過些時候就好了。”
他這麼說,卻有些心裡沒底,他剛才那一掌,勁在掌先,王語嫣又不會武功,情況肯定堪憂。
段譽一抹眼淚,大喜道:“對,對,你武功蓋世,肯定能救她的!”
顧朝辭蹲下身子,將王語嫣扶坐於地,右手輕按她後心“靈台穴”,緩緩送過內力,助她順氣呼吸。一手伸指按向王語嫣腕脈,段譽不由屏住呼吸,靜觀他診。
顧朝辭一摸脈,就覺她脈搏時有時無,受傷著實不輕,不由心想:“這丫頭傷重難愈了。我急忙收掌之下,又有段譽在旁側擊,卸了不少掌力。這些掌風雖不足我原有掌力一成,可她抵禦之功太差,《九陰真經》所載的通息療傷之法雖妙,可這是內療之法,她又不會絲毫內息運轉,又如何才能痊愈?
我若施展先天功一陽指,以外力讓她頃刻起死回生,這也能成行。可她與我非親非故,我憑什麼去甘冒大險,付出這種代價?”
段譽就見顧朝辭默然有頃,神色甚是古怪,再搭一會兒,臉色愈發陰沉。此時他最是難熬,心中直是發緊,身上更是冷熱交替,兩手滿是冷汗,目光隻是緊緊盯在顧朝辭臉上。
又過了一會,顧朝辭搭脈之手抬起,輸真氣的手卻未取開,閉目沉思起來。
盞茶工夫過去,段譽見他兀自寂然不動,好似老僧麵壁。正忐忑間,王語嫣“嚶”的一聲,悠悠醒來,脫口叫道:“表哥。”
段譽先是一喜,但聽她張口就是“表哥”,顯然她直到此刻,想的還是慕容複,心頭便如針紮刀刺一般。
王語嫣一聲叫罷,左顧右盼,驚道:“段公子,是你啊!我好似做了一場夢,可是我胸口好疼!”
原來,她昏昏默默,魂不守舍,心中卻始終念著慕容複,此時被顧朝辭綿厚真氣緩緩注入,呼吸一暢,頭腦一清,脫口就叫出了心上人的名字。
段譽拉住王語嫣的手,但覺熱乎乎的,心中悲喜交集,悲的是女子心裡是真沒自己分毫,喜的是她尚且活著。一念及此,更是淚眼朦朧,望著她道:“我知道,那都是夢,不能當真的。可是、可是無論如何,你千萬要活著,隻要你好好的,即便你不要我,我也不會怪你!”
王語嫣被他拉著手,聽了他這番真心實意的表白,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身子僵如木石,動也不動。
這時丁春秋卻是冷冷說道:“你高興個什麼?這女娃兒中了這一掌,臉上已現黑氣,縱有顧朝辭給她輸真氣續命,也活不過三日,你還在這裡煽情什麼?”
王語嫣本是丁春秋後輩,倘若他身子無礙,也不會說這風涼話。可他穴道未解,下一步或許就得布了段延慶後塵,他總得想辦法死中求生才是。
段譽一聽這話,隻覺血湧雙頰,一股悲憤之氣在胸中奔騰洶湧,空著的拳頭緊攥起來,惡狠狠盯著丁春秋。
丁春秋冷聲道:“你看我做什麼?能將這女娃看活嗎?你以為我所言有假?顧朝辭武功雖高,療傷之事卻非他所長啊!”
段譽轉眼細看王語嫣臉色,果然眉間隱隱現出一層淡墨般的黑暈。他胸口一涼,再也顧不得男女大防,雙臂緊攬王語嫣,顫聲問道:“王姑娘,你……你覺得怎樣?”
王語嫣胸腹間有如火焚,四肢卻感冰涼,心想丁春秋所言或許不假,歎了口氣道:“段公子,你快送我回曼陀山莊,好嗎?”
段譽已然淚水橫流,泣不成聲,嗚咽道:“我……一定送你回家。”
他說是這麼說,卻還是看向顧朝辭道:“顧公子,你能不能救王姑娘?”
顧朝辭渾身一震,心想:“若在一個渺無人煙的地方,我救她也行,可我現在行事高調,得罪了不少人,若為她大耗心力,就是拿自己性命做賭注!”
蓋因施展先天功一陽指讓人起死回生,這是與天奪命之舉,耗費真力還則罷了,最大的是心力。
這點穴接脈之術,其中所蘊手法涉及需要近點的,需要丈餘開外遙點的,中間的輕重緩急,容不得絲毫錯漏。
以此救人,遠超與絕頂高手生死相博,故而一燈大師以此救人,才會虛弱不堪,難以恢複。說是耗真力,實則耗費最大的卻是心神。念及此處,忽地閉上了眼睛,緩緩道:“我救不了她!”
王語嫣本就心有餘悸,以為顧朝辭神通蓋世,他若出手,自己就可以死裡逃生,可一聽這話,頓時心力交瘁,昏昏沉沉。
段譽望著眼前佳人,當即就是一呆,眼見她眸子裡神光渙散,臉色如一朵離開枝頭的梨花,慢慢地枯萎下去,不覺心跳如雷,恨不得捶胸頓足,大叫一番。
這時就聽丁春秋道:“也怪我現在受製於人,否則這姑娘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說罷不勝悵然,悠悠歎了口氣。
段譽聽他突出此言,不禁眉頭皺起。
就聽顧朝辭嗬嗬一笑道:“丁春秋,你能有多少本事,救得了這姑娘?
你還不是看段公子氣劍精妙,又對此女癡心一片,你想要挑撥他與我動手,說不定還能順道救你脫身?
嗬嗬,可你這點心思,也就騙騙段公子,焉能瞞得過我?再在這裡饒舌,休怪我收拾你!”
丁春秋隻覺心往下沉,蒼白的雙頰浮起一抹血紅。他本想段譽這一手氣劍精妙,內力深厚,王語嫣又是他的心上人,卻傷在顧朝辭手下,兩人必然結冤;自己若在能救治王語嫣之事上挑撥,段譽勢必向顧朝辭發難,那自己說不定就能脫身了。
不料段譽雖然對王語嫣癡心一片,但她還沒死,終究不敢直接跟顧朝辭發難。
而且顧朝辭對丁春秋的想法洞若觀火,他算計落空,一急之下,被封穴道隱隱作痛,幾乎呻吟出聲,但怕被人恥笑,隻有拚命忍耐,麵皮越來越紅,紅裡透出紫來,突然靈光一閃,大叫一聲道:“這女娃傷勢雖重,你還是有辦法治的,對嗎?”
顧朝辭雙目神光一凝,冷聲道:“不知好歹的東西!”拂袖一揮,彈了三指,哧哧哧作響,“哢嚓”兩聲響,丁春秋雙腿已斷,啞穴也被封了。
段譽在旁瞧著,甚覺可疑,猛然轉頭看著顧朝辭,雙眼大張,麵容透出幾分猙獰,厲聲道:“顧朝辭,你是借機故意傷她,是不是?”。
說著他直接站起身來,指著顧朝辭的鼻尖,啞聲又道:“你和段延慶、丁春秋,全都不是好人!
若不是你,我和王姑娘又怎會來這裡?此恨可比天高,我將來練好武功,頭一個殺你報仇。”
他說完這句,猛一頓腳,卻不知該抱起王語嫣拂袖離去,還是……
顧朝辭見他一改常態,變得如此凶狠,雖知他是心生焦慮,亂了章法,但被他厲聲質問,心中卻也傲氣橫生,冷笑道:“嗬嗬,我顧朝辭想殺人,還需要借機嗎?我縱然當著你麵,明殺她,你又能奈我何?”
段譽見顧朝辭目中生寒,殺氣畢露,當即一怔,但又覺有理,不知如何是好。
就見顧朝辭又道:“你如今恨棒打人,我能原諒你。可有一事我要告訴你,是我約了丁春秋在先,是你與她找過來的。
我又說此地必要動手,讓你們走,是王語嫣不走,你也對她有求必應,不帶她走,而今出了這事,又怪得誰來?”
段譽一聽這話,眼中掠過一絲恍惚,神思漸漸分散,喃喃道:“對啊,這都怪我,一切都怪我……”
他自顧絮絮叨叨,顧朝辭望著他,眼中卻有悲憫之色,這家夥太癡了。
王語嫣也聽到了兩人對話,呻吟道:“段公子,不關你與顧公子的事,剛才距離太近了,是他掌力太強,我身子也太弱了,你可彆因我與他交惡!”
段譽聽了這話,更是悲不可抑,忽地搶前一步,拉住王語嫣的手,口呼王姑娘,放聲痛哭。
王語嫣胸口不舒服,秀眉緊蹙,輕輕一哼,顧朝辭見她這幅痛苦模樣,心頭也是一酸:“她現在全仗我的真氣活著,可這也是治標不治本啊!
唉,若非我爭強好勝,直接一開始就快刀斬亂麻,又怎會害她落到這個地步?”
想著也是大感愧疚,說道:“丫頭,你也不要太悲觀,一切說不定也未到絕境!”說著潛運神功,內息流轉,食指一抖,指間顫動,或輕或重,或緩或急,點了王語嫣胸腹三十六處要穴。
王語嫣但覺體內仿佛有一股又黏又熱的液體,不冷不熱,從胸口流到小腹,又從小腹流向四肢,胸口的脹痛感也已煙消雲散,通體上下舒暢無比,不禁出聲道:“段公子,我好了,你先鬆開我的手吧!”
段譽本就神色專注,凝視王語嫣,眼見她妙目亮如寒星,雙頰竟也有了血色,罩上一抹嫣紅,嬌如春花,更添韻致,心中喜不自勝。
急忙應聲鬆開了她的手,又一把她的脈象,竟澎湃不已,哪有剛才時停時無的跡象,不覺心中暗驚:“這顧朝辭玄功通神,竟有通天徹地之能啊!”
突又呆了半晌,想起丁春秋的話,恍然大悟,顧朝辭的確有能力救人,卻不願意救,不由的心生憤恨!
他們又哪知顧朝辭適才以“一陽指”神功,將王語嫣的心脈護住,七天之內,性命無礙。可就隻這一下,就極耗心費神,顧朝辭都覺有些頭暈耳鳴了。
顧朝辭剛想將王語嫣背起,先離開這地方。
段譽卻搶先一步,將王語嫣拉在手上,冷聲道:“閣下貴人手重,些許小事,就不用勞煩你了!”。
王語嫣咬了咬嘴唇,低頭不語。
顧朝辭生平桀驁自負,今日誤傷他人,本就大失顏麵,又被段譽接二連三,不留情麵譏諷訓斥,突然眉目間猶似罩上一層嚴霜,喝道:“段公子,你可不要不識好歹,顧某對你一讓再讓,你當我真的不會殺人嗎?”。
段譽渾然不懼道:“男子漢大丈夫,當恩怨分明!你武功雖高,可在下卻知道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的道理,你也不用嚇我!
王姑娘為你所誤傷,你救她本該天經地義,你又為何多番推脫?莫非是想挾恩自重,好讓王姑娘對你以身相報?”。
他覺得王語嫣天人一般的人兒,沒有哪個男子會不動心的!顧朝辭也不例外!
王語嫣更是聽的雙頰滾燙,訥訥無語。
顧朝辭卻險些氣炸胸膛,他若想得到王語嫣,隻會以強硬手段,先得到她的身子,至於心那玩意兒,他還沒那自信,可以勝過人與慕容複,青梅竹馬十多年的感情。
但這種不齒手段他根本不屑為之,故而這種想法,那是一刻都沒有。
顧朝辭本欲喝罵段譽,可突然眼神變幻不定,似乎遇上了絕大難題。沉吟半晌,方才抬眼看著段譽,淡淡說道:“這個世界爾虞我詐,顧某生平行事,也不合於正道。
隻可惜,顧某太過不才,就算墮入這名利場中,卻也始終看不透一個義字。
故而我佩服那些,可以為了國家民族舍生取義的英雄好漢,也敬重那些守信重義、一諾千金的販夫走卒!
因此,顧某人也是重義之人,行事也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你說我不救她,想讓她以身相報,嗬嗬,此女在你眼裡是神女,我卻半分沒放在心上過!若非她是誤傷我手,我早已拔腿就走,又有什麼理由去救她?
這世上無辜之人有多少,誰能救的過來?你不要用你的道德標準,來衡量我的做法,須知我不是你,你更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