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掛中天,長空如洗,今晚的夜色在刀光劍影的映襯下,似乎分外美麗。
顧朝辭與王語嫣,剛一落在屋簷上,身法飄忽,猶如急風飄萍,閃動間,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丐幫弟子隻想殺慕容博,對顧朝辭兩人都是視而不見,不做絲毫阻攔。
有些人卻不願放過,這個可以揚名的大好機會。
畢竟若能跟顧朝辭交一交手,以後行走江湖必然名氣大漲!誰人能不佩服跟「天下第一高手」交手而不死的人物呢?
好幾人急忙飛身搶上,舉目望去,滿城房舍高高矮矮,哪還有兩人的影子。
心知兩人武功高深,一旦走脫,借這房舍遮掩,再難追及。都很是悻悻的落下地來,瞥了一眼丐幫與燕字旗麾下人馬,惡鬥不休的場景。三五成群,各自離去。
王語嫣與顧朝辭身法急展,足底無聲,好似流星追月一般,一口氣奔到了城牆下。
這裡畢竟是小城,兩人直接躍出牆外,又沿著小路,奔出了七八裡,進了一片密林。走了不遠,突然顧朝辭口一張,噴出幾口鮮血,一時間心跳如雷,小腿顫抖不已。
他先中了蕭遠山一抓,又挨了慕容博一拳,憑著深厚內力壓下傷勢,又強裝鎮定接了數位高手的硬掌,讓不少人心為之懼,這才輕易遠引。
此時一經脫險,他已然筋疲力儘,隻覺四肢百骸都如要散開來一般,實在一步也不能動了。
王語嫣扶他靠在一顆樹上,顧朝辭運氣半晌,接連吐出幾口淤血,還是神情委頓。
王語嫣見他麵色蒼白,心中一酸,垂淚哽聲說:「顧郎,怪我不好,害你受苦啦,你疼不疼?」
顧朝辭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輕聲道:「今日之事,真論起來,誰都沒錯,又豈能攬在你身上?
況且能有嫣妹陪在我身邊,我再中幾掌,心下也是高興的,又何談一個疼字。」
王語嫣也不知,他為何說誰都沒錯之言,但聽他說情話,不禁心下一羞,瞪了顧朝辭一眼,嗔怒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不正經!」
她話是這麼說,胸中卻湧起了柔情蜜意。又道:「我們現在怎麼辦?」她再是聰明,今夜之險卻是從所未遇,屬實不知如何做,才更妥當。
顧朝辭沉吟道:「我內傷雖重,但隻需七日便能玄功儘複。
蕭遠山內外傷勢均是不輕,沒有一兩個月,也難恢複,不足為慮。
慕容博吃了蕭遠山那一記「大金剛拳」,生機已絕,鳩摩智幫助慕容博,泰半為了武學秘籍,他此時肯定想著,得乘對方沒死,達到目的,也無心追趕。
至於那神山上人,吃了我這半掌,還有你的掌力,縱然他內力深厚,得保不死,也受了重傷,難以行動。
至於其餘人,土雞瓦狗一般,有你在,他們奈何不了我們。….
唯一可慮的,就是少林六玄。」
說到這,顧朝辭忽地打住話頭,側耳聆聽,當下劍眉一聳道:「可少林寺乃是天下武學正宗,他們再是憤恨,我不給他們麵子,但也都是有道高僧,正人君子,絕不會乘人之危!」
「阿彌陀佛!施主見事通達,小僧佩服!」
話音未落,斜刺裡騰身躍出四人,離二人有四五丈外站定。
王語嫣猛然一驚,發話的竟是少林寺戒律院首座玄寂大師,玄?、玄渡、玄因三僧也在。
原來少林六玄,留下玄止照看受傷的玄石,四玄也是當世第一流的高手,單論內力之深厚,沒有一人在丁春秋之下,輕功也是佳妙。
彆人跟不住顧朝辭與王語嫣,他們在十幾裡之內,遠遠跟住二人,也不為難。便隨著二人軌跡跟了過來,
就聽見顧朝辭說他們幾人,都是有道高僧之言。
王語嫣驀見四玄,隻道是來追擊的,不由俏臉發白,咬了咬下唇,顫聲道:「幾位大師,到了現在,莫非還以為徐衝霄一家老小被殺,是我顧郎所為?
還是仍要以喬峰之事為借口,跟我們為難?」
王語嫣與顧朝辭曾在角落,曾聽少林幾玄談及徐長老一家老小死於非命之事,他們確定不是喬峰所為,卻將懷疑之心安在了顧朝辭身上,這才是她執意要去「迎賓樓」的原因。怎料出現了這多變數!
王語嫣聰慧過人,自然明白他們剛才要為喬峰這個俗家弟子出頭,實則隻是其一。最主要的就是,有人竟以少林絕技,行濫殺無辜之事,敗壞少林名聲,這是他們所不能容忍的。
隻是他們懷疑顧朝辭,卻無實證,眾目睽睽之下,自不好明言其事,惹人恥笑。
至於顧朝辭成為被懷疑對象,也是順理成章。且不說他的為人處事風格,就他一人精通大理段氏六脈神劍與一陽指,丐幫降龍掌,慕容絕技鬥轉星移,再會點少林絕技,豈非正常?
玄寂等人正因如此,才追趕前來。
畢竟大輪明王、慕容博、蕭遠山都曾因此,答應參與英雄大會,唯獨顧朝辭不願對此事,做出任何交代。
而顧朝辭行事又與常人大為不同,江湖盛傳:他甫一出道時,為給自己恩人報仇,就不顧名聲,在江南「聚福樓」抓了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現今殺徐家一門老小泄憤,也就不足為奇了!
隻是這事也屬猜測,沒有證據,他們總要乘著沒有外人在場,來弄個清楚明白,也好確定是否需要,不講武德,來一出降妖除魔了。
四玄聽得王語嫣語聲十分悲苦,互相一對視,不由心想:「他們怎麼知道,我們懷疑是顧朝辭殺了徐家一門?」
玄寂合十說道:「聽姑娘你的意思,這事也另有彆情?」
王語嫣點頭道:「不錯,徐家出事時,是七月初三的夜晚,我與顧郎整天都在一起,他絕沒有時間去殺人!」….
四玄聽王語嫣這麼說,同時合十,玄寂道:「姑娘,你這可是搭上了自己的名節啊!」
玄?也道:「小姑娘,你可不能將自己名節當成兒戲!」
王語嫣驀一揚眉,毅然決然道:「幾位大師固然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小女子卻也出身名門,斷不會無的放失,讓祖宗蒙羞!
至於名節之重,我安能不知?」
四玄聽她說的斬釘截鐵,內心已然信了幾分,玄寂卻又看向顧朝辭:「閣下怎麼說?」
顧朝辭見到四玄,麵上是若無其事,實則暗暗提聚功力,心想若是翻臉,若是拚命斃掉一人,王語嫣也就能應付了。
聽玄寂問到這兒,雙眉一蹙,緩緩道:「幾位大師是得道高僧,我以‘血煞魔君,自號,你們莫非就以為我是個殺人狂魔?徐家一門,殺之於我何益?
況且以前懷疑我就罷了,現在慕容博將蕭遠山的身份,都給叫破了,你們還想不到,凶手是誰嗎?
他今夜施展了多少少林絕技,難道就不會殺死徐家一門的武功?還是你們以為蕭遠山之前,並不知曉喬峰是誰?」
四玄目中精華一閃,今夜之事腦子裡一回想,一瞬間心中透亮,蕭遠山早知喬峰就是親兒子,那殺徐家一門,是為兒子出氣,更為自己泄憤!
玄寂目光一轉,看向王語嫣,見她一臉關懷之色看著顧朝辭。心下一歎,朝顧朝辭合十說道:「老衲對閣下說一句,我本不該說的話,這姑娘慧美難得,你要好好珍惜。日後行事,還請看在她的麵上,少造無妄殺孽!」
王語嫣聽的臉色一紅。
顧朝辭也是心
尖兒發癢,知道他的言外之意,若非王語嫣賭上女兒家的名節,為自己一力證明,他們或許就要出手了。
顧朝辭本來極為自負,又對玄?、玄石曾在迎賓樓對王語嫣出手,生了嫌隙。可聽他誇王語嫣,內心也是大為受用,那點嫌隙隨著這句話,也都消融殆儘了,拱手笑道:「敢不從命!」
玄寂瞧他一眼,當即合十說道:「告辭了!」
顧朝辭拱了拱手,四人轉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顧朝辭內心暗讚,心念一動,朗聲道:「貴寺有一弟子,名叫虛竹,後背上有佛門戒點香疤,讓玄慈方丈最好看顧好他,現在的蕭遠山,定然不會放過他!」
四玄這一行人已去得遠了,一聽這話,聞聲止步,其他三玄對虛竹不是很有印象,玄渡卻回頭問道:「虛竹?閣下此言何意?」
虛竹曾經服飾過玄渡,他自然知道這個小徒孫。
顧朝辭微微一笑道:「你將這話,原封不動帶給玄慈方丈就行了!」
四玄一聽,也不多問,急忙疾行而去。
顧朝辭對王語嫣說道:「快帶我走!」
王語嫣現在也知道危險,四玄能跟來,當世真正的一流高手肯定也可以。….
自己雖然不懼,但為了顧朝辭安全,還是躲吧。隻是他個頭太高,自己也不好背。
顧朝辭當下也顧不得體麵,隻能讓王語嫣將自己扛著肩上,向南飛馳而去。
王語嫣心下還頗有幾分高興。曾幾何時,自己也被人家像拎貨物一般,現在她總算給還上了。想著不禁「撲哧」一笑,又急忙收住笑容。
顧朝辭見她跑著都發笑,心一轉念就知道她為何如此,暗歎:「報應不爽!」
他害怕露了行蹤,讓王語嫣專揀險僻處迂回行走,好在王語嫣內力深厚,帶著顧朝辭翻山越穀,也是跳躍如飛。
兩人走出了十幾裡地,顧朝辭繼續潛運神功通脈疏氣,內傷未愈,確已行動自如。
王語嫣將他放了下來,一直到了天明,兩人在一家農舍,向農家主人買了兩套衣裳穿好,兩人相視一望,儼然是一對農家夫婦。
隻是農人卻是大為詫異,直感匪夷所思,但見顧朝辭雖是農夫裝束,然而臉上仍然英氣勃勃,玉樹臨風。王語嫣一身農婦打扮,仍然不減風姿,縱然十裡八鄉一枝花,也不及她三分。
看的顧朝辭也是暗歎:「何謂披著麻袋,也好看!這就是了!」
隻是兩人現在看起來,就不像錦衣白衫時那麼顯眼了,他們又到了一處鎮甸,選了一家客棧投宿。
顧朝辭神功未複,謹慎起見,又是假扮農家夫婦,自然也就要了一間房。不說王語嫣早就對他傾心,兩人又來了一出同生共死,感情發展之快,無需贅言,自是欣然同意。
兩人食畢,顧朝辭便在床上盤坐,運功開始療傷。
王語嫣也開始運氣,調配自身內力,想要將這身內力儘快如臂使指。
二人行功圓滿,各自收功,洗漱過後,均感疲勞儘消,全無寐意,便躺在枕上閒話。
王語嫣很是歉然道:「顧郎,我以後再也不擅自做主了,這次讓我們陷入危險不說,還讓喬峰就這麼死了,我知道你本無心傷他的!」
她與顧朝辭相處既久,對他的心意隱隱能猜出幾分,而且她本就冰雪聰明,對昨夜情景看在眼裡,已猜出**分。
顧朝辭握住她的手,就覺柔嫩的小手,微微發涼,歎了一聲道:「你說的不錯,我本無心殺喬峰,可這才是真正的江湖,一切都是瞬息萬變,又豈能事事稱心如意?
就說我以為敵人,隻有慕容博與鳩摩智,怎料丁春秋還能跟著一起來?
而且還有一個蕭遠山!
就是到了那時候,我也沒有畏懼,情知他們單打獨鬥不是我的對手,便想試試這群頂尖高手實力如何,也好對自己實力有個揣測,怎料他們合力之下,我卻應付不了,若沒有你,險些遭遇殺生之禍!」
王語嫣笑了一笑道:「那不是一回事,若隻有你一人,一旦不敵,脫身就走,他們也攔不住你。你其實是為了我,才想要死撐,好殺了我姑丈與丁春秋!….
就說現在,你還是讓我一路向南走,其實還是為了我,生怕蕭遠山去報複我娘,這些我都是明白的!」
顧朝辭笑笑不語,卻是心下大慰,她真的好聰敏,什麼都懂。
王語嫣又歎道:「可蕭遠山為何要殺你,我到現在都不明白!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黑衣人是喬峰他爹,否則你也不會遷連在喬峰身上了?」
她如何不懂顧朝辭的心,這會就將心裡的想法說出來了。
顧朝辭澹然一笑道:「嫣兒果然聰明,我的確早就知道,黑衣人是喬峰親爹!
但我殺喬峰,也不光是遷怒。
理由其實與蕭遠山殺我,亦或慕容博設計蕭遠山,乃至於世上所有恩怨情仇,起因簡單就是一句話,隻是理念不同,誌向不合罷了。」
王語嫣大吃一驚道:「理念不同,誌向不合,這就要拚的你死我活,仇恨延續幾十年?」
顧朝辭微微一笑道:「慕容博一心複興燕國,這是他的路,為此他可以挑動天下大亂,死傷無數,更慢說殺他蕭遠山一家了!
他也可以舍棄名聲,裝死逃避!
這理念,這誌向是對是錯?
在大燕後裔以及他的家臣眼裡,是他忍辱負重,苦心綢繆!
他若成功,必然是越王勾踐式的人物,名垂青史!
可在當時身位珊軍總教頭的蕭遠山眼裡,天下不論漢人,還是契丹人和平共存,是他應秉持的理念。
那這二人,必然要成為敵人。
換言之,現在的蕭遠山眼裡,隻有報仇,而且是狠狠的報仇,無所不用其極的報仇!
什麼家國大義,江湖道義,名利富貴,統統都是狗屁,為此他可以去殺喬峰養父母、乃至他的授業恩師……」
王語嫣一身驚呼,道:「你說喬峰的養父母與玄苦大師,也是蕭遠山殺的?
他瘋了嗎?
我姑丈害了他一生,乃至玄慈方丈殺了他的妻子,他報仇也是應該!
可喬峰的養父母,辛辛苦苦撫養他,玄苦大師為他傳藝,將他培養成了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蕭遠山感激都來不及,有什麼理由去殺他們?」。
顧朝辭嗬嗬一笑道:「因為他的理念就是,這些人非但對喬峰無恩無義,不但搶奪了他的天倫之樂,還要將喬峰改造成一個宋人,那就該死!」
王語嫣想了想,喃喃道:「瘋子,真是一個瘋子!我明白了,他要殺你,其實就是因為你給喬峰說,帶頭大哥是玄慈方丈,蕭遠山認為你壞了他的計劃!
他是不是還有什麼惡毒的計劃,針對玄慈方丈,如今時候不到,你卻提前揭破此事,這樣一來,非但讓玄慈方丈有了防備,更讓他的計劃,產生了錯漏。
那麼他就無法享受到,報仇時的快感,你自然就是他要清除的對象了!
真不敢想象,這人會是那個致力於宋遼和平的蕭遠山!….
他害的自己兒子死於非命,恐怕也是後悔莫及了!」
顧朝辭謂然道:「這就是人的想法,隨事而變,隨心而行,誰人能將一切事料中呢?
我本想用以喬峰過招,引出慕容博,畢竟包不
同與風波惡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又一心找死,怎料出現了一個蕭遠山還要殺我,那我的想法就變了,喬峰必然要殺!」
王語嫣輕聲道:「我懂,蕭遠山要殺你,你必然要殺他,喬峰難保不會成為你的敵人,這是先下手為強!」
顧朝辭輕輕將她擁入懷中,說道:「這隻是其一,其二也是我與他理念也是不同,本就是潛在的敵人。
平時互不相見,亦或者有人甘願退讓,也能避免矛盾。再或者,無論是我亦或是他,都是放在人堆都找不出的普通人,那也不會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