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瑗愣住了。
江南水寨內部窩藏私兵?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之前那個從江南回來的官員根本就沒有提及此事?
利州四義先前傳回來的信息裡,也隻是說江南水寨分了許多寨子,彼此之間並不是一條心,願意詔安歸降的寨子其實也隻是占了那些寨子的總數不到一半而已。
其餘寨子又各有故事。
可再有故事也不至於窩藏私兵吧?
可如果周必大說的是真的,那麼問題的關鍵就是那些私兵是誰家養的?又為何要養在江南?
這些私兵又和江南官場貪腐有何聯係?
趙瑗眼神一凝,問道:
“你說什麼?你從哪兒聽說的江南水寨裡有私兵?”
“對啊,我叔父行商,每年漕運都要走江南水道,前些年江南水道還都是一些水寨的人會劫船偷貨,前年開始那些水寨就開始不對了,他們私設關卡收受路費,要價很凶,我叔父還說這些人行止有度,看起來不像是普通水匪,更像是兵卒。”
周必大繼續解釋道:
“先前那些水寨的匪患還稍微會講江湖道義,隻要給了東西,便會放人同行,但那些更像兵卒的水寨卻不講這些,有些時候若是繳納的路費不合他們心意,甚至會直接上船殺人。後來因為這事兒,我叔父就沒再走漕運行商了,加上我明年就要科考,才帶著我來臨安做些小生意。”
周必大的話讓趙瑗腦海裡瞬間浮現出了各種聯想,看來江南水寨和官員貪腐一案的實際情況還沒有表麵上的那麼簡單。
隻是這事情為何他從未聽與水寨關係頗深的利州四義與李澗等人提起過?
現在看來,江南的疑團越來越多。
他讓學生們留在草廬內自習,帶著周必大走了出去,問道:
“你叔父能確定那些水寨是真的窩藏私兵嗎?”
“我叔父也說不準,不過早年他從商前曾在軍中從戎過,所以能看得出一點端倪,若非如此,尋常人應該是分辨不出那些水匪和私兵的區彆的,叔父也隻是有些懷疑,但也隻說給我聽過。”
看來江南水寨的事情還藏得很深,如果不是趙瑗與周必大這偶然的交談,恐怕還不知道其中竟有如此玄機。
但此刻趙瑗卻隻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做事情總得抱著最好的期望,去做最壞的打算。
假設真是如此,那麼江南一行恐怕比他看上去的還要凶險。
周必大見趙瑗陷入沉思,主動開口說道:
“先生,學生雖然不知道您此次前去江南究竟是要做什麼,但我叔父和各大漕幫以及走馬的商會關係都不錯,若是先生江南一行的時候有需要,我可以讓叔父替您引薦一番。”
趙瑗眼睛一亮,他正發愁出行江南的人手不足問題,如果能得到周必大叔父的幫助,或許就能夠多一分助力。
“那就有勞了。”
趙瑗開口感謝,嚇得周必大連連擺手。
“先生您這麼說學生可不敢擔,您和範師來草廬替我們上課,已經對我們是大恩一件,叔父自從知道後,便一直念叨著要報答您和範師,尤其是先生您,在您教我們之前,學生可從沒想到過知識其實並不隻是那些書本裡的大道理,生活裡的點滴,路邊的樹木河川,田野裡的農作莊稼其實都是知識,就憑先生這短短日子裡的所授,學生便足以受用終身,無以為報。”
聽著周必大的馬屁,趙瑗覺得自己有點慚愧。
他其實也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如果沒有十八到二十世紀的那些先驅者,為他們開闊了一個叫做科學的學科,失去了對世界真理的認知,沒有了事物運行的透徹理解,無法開闊視野去看待那些事物。
那趙瑗恐怕也會和南宋的普通人一樣,隻懂得書文詩經,之乎者也。
並不是說老祖宗留下來的經典與道理就不對,這些道理同樣蘊含著事物運轉的真理。
可那些東西在老祖宗們的視角上看,太過玄乎,無法用簡單的物理化和數學規則將其解釋清楚,便隻能理解卻無法掌握成自身的力量。
“說什麼受用終身呢,我們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你們才剛剛步入了格物的門檻,之後還能看到更加廣袤無垠的世界,可不要就這樣知足了。”
也不知怎麼的,趙瑗在周必大麵前說起話來就有著十足的老師味道。
“是,先生教訓的是,學生還要好好努力,等著先生從江南回來繼續教我們,等先生回來後,我和張孝祥的實驗應該也快成了,到時候定然讓老師目瞪口呆。”
好家夥,這些學生看來是背著自己在做什麼東西。
趙瑗好奇心被吊了起來,不過幾番追問下,周必大還是守口如瓶,便不在這件事情上多費心了。
反正江南回來,他自會知曉這兩人在弄什麼。
有了周必大的引薦,趙瑗順利見到了他的伯父——周折。
趙瑗足足和周折商談到了夜幕降臨,眼看著臨安城的城門要關了,趙瑗才和一直在莊子裡等候他的郭雲岫回了臨安城內。
送完郭雲岫回府,趙瑗在書房內一宿未睡,手裡捧著範衝給他的那本名冊看個不停,久不久又伏案寫寫畫畫,沉思良久。
直到茴香夜裡來替趙瑗添暖盆的炭火時,才發現自己公爺又熬了夜,逼著眼睛通紅的趙瑗上床睡了一個多時辰。
結果次日趙瑗又起了一個大早。
看著眼睛邊上糊了一圈黑眼圈的趙瑗,茴香氣得險些拖自家公爺回床上再睡兩個時辰。
但趙瑗知道時間緊迫,哄好已經開始有“奴大欺主”嫌疑的茴香,趙瑗就出了府。
因為趙構旨意的原因,今日趙瑗並不用去禦書房內,他還需要安排出行江南的一應事務以及隨行人員。
不過這次趙瑗並不打算從朝中抽調人手隨行。
畢竟先前江南事情敗露,先不說是否真有人在暗中通知江南,明麵上事情就壞菜在那群爛到根子裡的官員們。
所以他僅僅是從禮部哪裡要了一批禮部員外郎和令史、書令史。
這些人官職最高也不過從七品,在禮部內就相當於現代公司裡的飲水機和碎紙機管理員,平日裡被人使喚來使喚去,還不受待見。
這些官員甚少能夠獲得再向上爬的機會,大部分的官員在入仕後,若真有後台本事也都會直接從審核文書的郎中職做起,而不是更低一階的員外郎。
所以當得知他們被趙瑗選中隨行前往江南之後,這些小官們全都精神震爍,準備在趙瑗麵前好好表現,把握住這千載難逢的立功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