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染著金州城頭的旌旗,朱高熾倚著青灰色的城牆,看著最後一批百姓捧著新領的賑糧緩緩散去。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與地上尚未乾涸的血跡交織成斑駁的紋路。
方才百姓們感恩戴德的呼聲猶在耳畔,可遼東戰場上彌漫的硝煙味,卻讓他的心沉甸甸地懸著。
這仗怎麼會打成這樣?
不應該啊,納哈出有他娘地這麼猛嗎?
“擊鼓聚將!”朱高熾轉身時牽動了左肩的傷口,悶哼一聲,卻仍快步走向中軍大帳。
牛皮帳內燭火搖曳,康鐸、徐增壽、王勝等將領環立四周,連養傷的李景隆也撐著病體列席。
朱高熾掃視眾人,目光最終落在金州衛指揮王勝身上:“遼東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朝廷三路大軍齊發,竟然還會亂成這個模樣?”
說實話,朱高熾確實難以理解,畢竟在他記憶裡麵,納哈出可是塚中枯骨,怎麼現在猛地一塌糊塗?
這納哈出是元朝末年駐守在遼東的“宗室王”之一,元朝開國功臣木華黎的第九世孫,曾隨元軍在太平抵禦老朱,太平被老朱攻破後,納哈出被明軍所擒,老朱念他是元代名臣之後,出於統戰的目的放其北歸。
元朝末年的至正年間,納哈出擔任了遼陽行省“左丞相”,他也是負責剿滅進入遼東的紅巾軍的重要元軍將領,領兵與紅巾軍大戰數十次,相繼奪回被紅巾軍占領的城池,最終剿滅遼東紅巾軍。
能剿滅動搖元朝統治,從山東轉戰數萬裡攻入遼東的紅巾軍,說明納哈出本人也不是泛泛之輩,是元末蒙元之中較為出眾的軍事將領。
在元大都被攻破元朝滅亡之後,納哈出成為了殘元勢力中與王保保齊名的將領。
不過史書上他沒這麼猛啊!
尼瑪地,這***不會是在演老子吧?
遇強則強,真從喪家之犬變成遼東猛虎了?
王勝喉結滾動,看著朱高熾緊繃的下頜線,苦笑出聲:“殿下有所不知,陛下先前在遼東的戰略,本是‘分而化之,徐徐圖之’。”
“洪武初年,馬雲、葉旺兩位將軍率部渡海,在遼南站穩腳跟後,便沿著海岸線修築堡壘,像春蠶啃桑葉般一點點向北推進。”
他從案上抓起一把沙子,在堪輿圖上緩緩撒開,“這些年,朝廷一邊招撫納哈出麾下的部族首領、大小軍頭,一邊扶持海西女真牽製他,到去年年末,納哈出實際能掌控的兵力不過十餘萬。”
朱高熾瞳孔微縮。
這是大戰略家朱元璋的手筆。
從洪武九年開始到洪武二十年,遼東眾多蒙元殘餘勢力歸降,納哈出不斷被孤立。
在老朱眼裡,遼東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在全國尚未完成各個方向的統一之前,沒有必要在遼東大動乾戈,所以在勸降和統一遼東的問題上他保持了極大的耐心。
除了勸降殘元勢力,老朱還命令遼東將士積極推進衛所建設,以步步為營的方式蠶食殘元的地盤,並依靠廣布在遼東的衛所,以遼東都司為核心建立起針對東北方向的防禦體係。
朱高熾記得曆史上,正是靠著這種溫水煮青蛙的策略,到洪武二十年馮勝率軍抵達金山時,納哈出早已成了孤家寡人,隻能獻印請降。可如今...
但是,現在情況卻完全不一樣了。
“可自從殿下提出‘水陸並進,橫掃遼東’的方略後,”王勝的聲音陡然沉重,抓起案上的筆在地圖上狠狠畫了個圈,“原本各自為戰的殘元勢力,竟如驚弓之鳥般驟然聚攏。”
“納哈出借著‘共禦明寇’的旗號,短短數月間收編了二十萬流民、匪幫,麾下鐵騎暴增至三十萬!”
帳內空氣仿佛凝固。
朱高熾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合著還是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