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猷識理達臘在位時,尚有擴廓帖木兒力挽狂瀾,以嶺北之戰重挫明軍鋒芒,讓大元燃起一線生機。
可如今,脫古思帖木兒將祖宗基業當作兒戲,各部離心離德,曾經的鐵騎精銳散作流民。
或許時間足夠的話,汗廷會誕生一位矢誌中興的明主雄主,可惜沒有這個時間了。
因為大明皇帝朱元璋不會給汗廷這個時間!
這位從乞丐崛起的大明帝王,帶著一統天下的野心,步步緊逼。
他還記得朱元璋親筆信裡的字句:“草原雖廣,終非久居;歸降之日,必不負卿。”
那不隻是招攬,更是赤果果的警告。
等遼東納入大明版圖後,北元汗廷就會成為最終目標,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朱元璋勢必會儘起大軍橫掃漠北,踏平北元汗廷!
那時,再不會有第二個擴廓帖木兒,也不會有第二個嶺北之戰,等待大元的,唯有徹底的覆滅。
自己等人,又該何去何從呢?
一時間,納哈出都有些迷茫。
先祖木華黎率怯薛軍橫掃中原時,彎刀飲血都帶著烈烈英氣,黃金家族的榮光曾讓整個世界戰栗。
可如今脫古思帖木兒的昏庸,卻讓這傳承百年的榮耀蒙塵——將臣民進獻的戰馬換作酒錢,把邊關急報當廢紙焚燒,連斡難河畔的聖泉都被佞臣染成醉鬼嘔吐的穢物。
這樣的大元,誰還能拯救得了?
即便金山大營尚存數萬鐵騎,可糧草見底、箭矢將儘,後方更是無人馳援。
就算舉全營之力突圍,又能在朱元璋虎視眈眈的疆域裡逃到何處?
繼續為昏君賣命,不過是帶著弟兄們走向死路;可背棄祖宗基業歸降大明,又有何顏麵去見九泉之下的木華黎?
迷茫如潮水漫過心頭,納哈出突然發現,自己竟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
“斡赤斤,明日你帶人去明軍大營請降!”納哈出的聲音突然打破死寂,震得穹頂銅鈴嗡嗡作響。
斡赤斤猛地抬頭,骨朵在手中當啷作響:“大王,我們……”
“彆著急!”納哈出眼中閃過一抹精光,枯瘦的手指在扶手上重重叩擊,“以獻降為名,觀明軍虛實!”
他壓低聲音,殿中將領不自覺湊近,“明軍三路大軍看似鐵桶陣,實則必有破綻。若能摸清他們的布防……”
帳內死寂瞬間被粗重的呼吸聲打破。
斡赤斤突然咧嘴笑了,狼頭刺青隨著麵部肌肉扭曲。
納哈出也笑了笑,歎了口氣,“若是有機會的話,咱們先詐降,然後趁機突出重圍!大不了遷徙去草原深處,做個逍遙自在的部落首領!”
此話一出,眾將眼中同時燃起狼性的光芒。
跟著脫古思帖木兒這樣的昏君,糧草被克扣,援軍等不來,下場隻有死路一條!
與其困死在金山,不如搏個生機。
眾將交頭接耳,仿佛已經看到策馬馳騁在無人草原的自由。
納哈出緩緩起身,虎皮大氅掃過滿地狼藉。
他望向明軍綿延的營火,如一條赤紅色的巨蟒盤踞在金山腳下。
朱元璋親筆書信中那些懇切言辭與威嚴重諾,此刻在納哈出腦海中翻湧,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想招降他?
二十載馬背征戰,從嶺北的血雨腥風到金山的困獸之局,他納哈出何時低過頭?
那就讓這位大明皇帝,先接好這招虛實難辨的詐降棋。
對於朱元璋,他確實欽佩,從乞丐到帝王的傳奇,雷霆手段與深遠謀略都令人忌憚。
但想這麼輕易讓他服軟,絕對不可能!
帳外夜風卷著明軍營地的更鼓聲傳來,納哈出眼中燃起鬥誌。
與這樣的對手鬥智鬥勇,在生死邊緣博弈,倒也算不負此生,就算最終棋差一著,能與朱元璋這樣的人物過招,又何嘗不是草原男兒的榮耀?
這場虛實莫測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