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裡麵,氣氛詭異。
朱高熾下意識地看向龍椅上的朱元璋,隻見老朱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握著龍椅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在那群彈劾的文臣臉上一一掃過。
顯然,老朱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發難打了個措手不及——他昨日剛駁回文臣對嶺北的反對,今日便被他們用“宗法”反將一軍,這哪裡是彈劾朱高熾,分明是借著禮製向皇權施壓!
“你們……”朱元璋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磨過砂紙,每一個字都帶著壓抑到極致的怒火,仿佛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般。
他猛地向前傾身,龍椅的扶手被攥得咯吱作響,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階下那群義正辭嚴的文臣,“朱高熾是燕王嫡長子,沒錯!可他更是朕的親皇孫!是跟在朕身邊自幼長大的皇孫!”
“你們張口閉口宗法禮製,”老朱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震得殿內梁柱仿佛都在嗡嗡作響,“朕問你們,哪條禮製規定,祖父不能留孫兒在身邊?朕戎馬一生,兒子們鎮守四方,難得有個孫兒聰慧懂事,能陪朕說說話、理理瑣事,以全天倫之樂,難道也有錯?”
他指著詹徽,語氣裡滿是譏諷:“詹徽,你家裡兒孫繞膝,留著嫡子在京打理家事,難道也要按‘禮製’趕去外地?劉三吾,你教過的門生遍布天下,難道個個都要打發去偏遠州縣,才算合你心意?”
“彆拿什麼‘藩王世子當就藩’來糊弄朕!”朱元璋重重一拍龍椅,案上的青瓷筆洗被震得跳起,“燕王在倭國鎮守國門,朕留他長子在京曆練,一來能幫朕分擔些庶務,二來能讓他多學學朝堂規矩,將來才能更好地輔佐燕王!這既是祖孫情分,也是為大明培養人才,你們卻硬要說成‘貪戀安逸’、‘違逆祖製’,安的是什麼心?!”
老朱的目光掃過那群低頭垂目的文臣,怒火中燒:“朕看你們不是在乎什麼宗法禮製,是見不得朕的皇孫有才乾,見不得朝廷多了進項,見不得武夫能挺直腰杆!借著這點由頭就想把他往外趕,真當朕老糊塗了不成?!”
殿內鴉雀無聲,連風吹動旌旗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文臣們被老朱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誰也沒想到這位鐵血帝王竟會搬出“天倫之樂”來說事,更沒想到他會直接點破眾人的私心。
朱高熾站在一旁,看著龍椅上盛怒的皇爺爺,心中一暖——老朱看似在發怒,實則句句都在為他辯解,為他擋住那些明槍暗箭。
老朱還是精明啊!
一眼就看穿了這群文臣的伎倆,不跟他們纏鬥什麼“藩王就藩”的細枝末節,直接掄起“禮法道德”的大棒反擊回去,反倒讓他們措手不及。
咱這個當爺爺的,戎馬半生,兒子們個個在外鎮守藩地,一年到頭也見不上幾麵,好不容易有個聰慧懂事的孫兒在跟前,留著他在身邊,陪朕說說話,講講邊地的趣聞,聊聊朝堂的瑣事,享受幾天天倫之樂,怎麼了?
這難道不是為人祖父的本分?難道不合“父慈子孝、祖孫和睦”的倫常?
你們張口閉口聖賢書,難道連“百善孝為先”都忘了?連祖孫親情都要拿禮製來苛責,這是哪家的道理?
再說了,他朱高熾又不是藩王,隻是一個藩王世子!
藩王需就藩鎮守,那是禮製;可世子尚未襲爵,留在京師侍奉祖父,跟著曆練政務,本就是常例。
遠的不說,前幾年秦王世子、晉王世子,哪個沒在京師待過?
怎麼到了朱高熾這裡,就成了“違逆禮製”?
你們這般雙標,到底是真在乎禮法,還是另有所圖?
老朱這一番話,看似在講親情,實則把“禮法”的球又踢回了文臣懷裡——你們不是講禮製嗎?祖孫天倫就是最大的禮製;你們不是講道德嗎?容不下這點親情,就是最大的不道德。
這下倒好,文臣們準備了一肚子“藩王就藩”的道理,瞬間被堵得嚴嚴實實,再想開口,反倒顯得自己不近人情,連最基本的倫常都要違背了。
朱高熾站在下麵,看著龍椅上老朱那看似怒不可遏、實則暗藏機鋒的模樣,心裡暗暗叫好。
薑還是老的辣,這一手以退為進,用“親情”破“禮製”,可比自己硬邦邦地辯解要高明多了。
這群文臣想拿規矩捆人,老朱就用更大的規矩——人倫道德,讓他們動彈不得。
朱元璋喘了口氣,眼神依舊淩厲:“今日這事,休要再提!高熾留京,是朕的意思,誰也彆想動搖!誰敢再拿宗法禮製說三道四,先問問朕手裡的朱筆答應不答應!”
詹徽立刻躬身回稟:“陛下息怒!燕王殿下鎮守倭國,已是重任在肩,奈何倭民卑劣反叛不斷,僅燕王一人恐力有未逮。”
“倭國鎮軍府統籌倭國罪民區一切軍政要務,卻不隸屬燕王管轄,理當由世子代為鎮守,這正是‘大宗主政,小宗輔之’的禮製體現。”
“再說,朱高熾殿下成年未就藩,本就不合規矩,如今有倭國這等要地需鎮守,正是他補全孝道、踐行禮製的機會,陛下又何必遲疑?”
“放肆!”朱元璋猛地一拍龍椅,震得案上的玉璽都嗡嗡作響,“朕的皇孫,輪得到你們指手畫腳?高熾在北伐中立下生擒北元大汗的大功,在東海貿易中為朝廷賺得數千萬兩銀子,他留在京師,是朕特許的,是為了讓他幫朕處理要務,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敢質疑朕的決定?”
劉三吾卻毫不畏懼,反而向前一步:“陛下息怒!正是因為朱高熾殿下有功,才更該以身作則,遵守宗法禮製!有功之臣更應敬畏祖宗家法,否則何以讓天下人信服?陛下特許其留京,雖是天恩,卻也難免讓人誤會陛下‘功高可破法’,這對陛下的賢名,對大明的禮法,都是損害啊!”
這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朱元璋的軟肋。
老朱一生最看重“法紀嚴明”,最恨“徇私枉法”的名聲,劉三吾偏偏拿這個說事,讓他駁斥也不是,承認也不是。
朱高熾見狀,知道不能讓老朱獨自應對,便上前一步,朗聲道:“諸位這話言重了。小子滯留京師,確是因陛下有旨,令小子協助處理貿易、軍務等事,並非貪戀安逸。”
“至於倭國,小子雖未親至,不過卻也知其地初定,隻需用心經營即可,倒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