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使司的文書順著驛道鋪向南北,茶館裡“張騫持節”、“班超投筆”的故事講得正酣,連洪武皇帝親批的《嶺北拓荒策》都被抄錄在各地城牆上。
洪武二十一年的風,仿佛帶著一股穿越大漠的豪氣,吹得天下有識之士心頭滾燙,一批批名字,正順著這股風,湧向嶺北的方向。
最先動起來的是地方上的文臣。
暴昭此時正在北平府任推官,審結了一樁蒙古降人糾紛案剛歇筆,見通政使司文書裡“立學嶺北,可比班超定遠”的話,當即磨墨寫了奏疏。
他並非走的科舉之道,而是由國子生授大理寺司務,轉任北平府推官,性格剛烈強硬,所以頗被同僚上司不喜。
暴昭在北平見慣了漢蒙雜居的景象,深知教化之力,願辭去推官之職,去嶺北榷場旁辦蒙漢學堂——此時的他尚未正式進入朝堂,正是年富力強、敢闖敢拚的年紀,與其在府衙斷案,不如去草原拓荒文脈。
濟南府的鐵鉉剛以國子監生授禮科給事中,正奉旨巡查山東鹽政。
鐵鉉性情剛決,聰明敏捷,太學讀書時,熟通經史,成績卓著,由國子生被選授禮部給事中。
聽聞朝廷號召,鐵鉉在給老朱的奏疏裡直言:“昔王玄策單騎定天竺,今臣願攜律典赴嶺北。”
他要去的不是學宮,而是榷場刑獄——以他此時的剛直性子,恰能鎮住商路往來的各色人等,讓漢蒙商賈都知大明法度。
練子寧此時已經是都察院的僉都禦史,因為朱高熾搞了一場彆開生麵的麵試大會,所以他與卓敬脫穎而出,被皇帝陛下親選為監察禦史,因鐵麵無私、秉公執法,深受老朱器重。
他讀了通政使司刊印的《西域英雄傳》,對張騫“持節不失”的故事尤為動容,竟主動向老朱請官北上,要去和林“明律令、正綱紀”。
老朱聽後欣然同意,著練子寧為副都禦史,主持嶺北行省的按察使司!
武將之中,響應者更是踴躍。
李遠此時正鎮守北平,官至燕山衛指揮僉事,常年與蒙古騎兵周旋,對草原地形了如指掌。
他拿著通政使司文書找到大將軍徐達:“末將願率五百騎兵,護商路自廣寧衛至兀良哈!”
他熟知蒙古部落的襲擾習性,正是守禦烽燧的最佳人選——此時的他尚未經曆後來的靖難糾葛,一心隻想著在邊疆建功。
薛祿還是燕山衛的一名百戶,出身軍戶,隨李文忠參加過捕魚兒海之戰,手上沾過北元的血。
聽聞嶺北需將領駐守,他直接找到中軍都督府,拍著胸脯保證:“末將去過阿爾泰山,知道那裡的險要!願帶所部駐守科布多榷場,敢有劫商隊者,定斬不饒!”
他的勇猛在軍中早有耳聞,朱高熾看了他的請戰書,當即批了“準”字。
徐忠時任河南都指揮使司僉事,正負責河南軍屯,種糧經驗豐富。
他上書直言:“嶺北要糧草自足,需學中原屯田之法。末將願帶軍戶子弟,去克魯倫河畔試種麥粟。”
此時的他剛從雲南平叛回來,深知軍屯對守邊的重要性,把河南的屯田法子搬到草原,正是他的專長。
盛庸則在山西都司任指揮同知,常年防備蒙古殘部南下。
他的請戰書更實在:“末將願率所部,一半護商路,一半教拓荒百姓紮營、防狼、識水源。”
他在邊地待了十年,太清楚中原百姓到了草原會遇到什麼難處——這些經驗,比單純打仗更有用。
這些名字,此刻或在地方任上,或在軍中曆練,都還未走到曆史上的風口浪尖,卻因通政使司的宣傳、因嶺北拓荒的號召,提前將目光投向了北方草原。
不管是儒生還是武將,都看出了嶺北的重要性。
這可不是一時興起的邊地經營,而是朝廷實打實推行的國策,分量絲毫不輸於正在籌備的水師海貿。
儒生們盯著嶺北的學堂、禮法、律令與綱紀,知道在這裡立下的文脈根基,能抵得過十萬雄師——就像當年董仲舒在西域推儒學,看似無形,卻能讓蠻夷從心裡認大明為正統。
武將們則盯著商路、烽燧,清楚守住這條橫跨草原的通道,既能讓鐵騎隨時震懾各部,又能讓軍餉從榷場稅銀裡出,不用再靠關內轉運,這實惠比打十場勝仗還實在。
水師貿易能賺海外的銀子,嶺北商路能穩草原的人心;海船能載瓷器絲綢去異域,草原的戰馬牛羊卻能直接充實大明的武備與糧倉。
一個向海,一個向陸,都是朝廷要攥在手裡的命脈。
現在通政使司把調子定得這麼高,太子和胖殿下親自盯著,傻子都知道,去嶺北不是臨時差事,是能寫進史書的正經功業——做得好,將來論功行賞,絕不會比跟著水師下西洋的功臣差。
所以儒生們帶著經書搶著去辦學,武將們攥著刀搶著去守燧,都是奔著這國策裡藏著的機會來的,誰都不想落在後麵。
他們的奏疏堆在朱高熾的案頭,字裡行間都是“願效張騫”、“敢比班超”的豪情。
“皇爺爺您看,”朱高熾把這些奏疏送到老朱麵前,“民心、人才,都齊了。”
老朱翻著奏疏,看到暴昭、鐵鉉的名字時,想起他們在地方的剛直名聲,點頭道:“讓這些酸儒去教化蠻夷,正好磨磨他們的書生氣。”
看到李遠、薛祿等人的請戰書,更是拍了桌子:“都是打過蒙古人的好手!派去嶺北,朕放心!”
太子標在一旁補充:“暴昭去辦學堂,需配些活字印刷的匠人;鐵鉉掌刑律,得從刑部調幾個熟律法的吏員;徐忠屯田,河南的好種子得多帶些。”
“就按標兒說的辦!”老朱當即下旨,命吏部、兵部、戶部協同,給這些赴嶺北的官員、將領配齊人手、物資,按批次由軍車護送北上。
消息傳開,天下震動。
江南的茶商開始打包茶葉,準備跟著第一批商隊出發;山西的鐵匠帶著工具,要去嶺北開鐵鋪;甚至連浙江的造船匠都上書,說要去克魯倫河造適合草原水運的小船。
朱高熾站在奉天殿的台階上,望著南方駛來的漕船,忽然覺得,洪武二十一年的春天,比往年來得更有力量。
這些奔赴嶺北的人,帶著經書、農具、刀劍,帶著“要做張騫、班超”的誌向,正在把“嶺北”這兩個字,從地圖上的朱筆標記,變成活生生的家園。
正如練子寧在給友人的信中寫的:“昔年張騫走西域,何等艱辛?今日我大明有鐵騎護路,有朝廷撐腰,去嶺北,正是時候!”
這封信被通政使司抄錄,貼在南京城門口,引得更多人駐足、心動、收拾行囊。
嶺北的風,似乎已經吹到了江南;而江南的人,正順著這股風,走向草原。
一個屬於他們的、屬於大明的新時代,正在這些腳步中,緩緩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