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幾畝薄田再貧瘠,好歹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根基,春種秋收,總能盼著點念想;鄰裡鄉親都熟絡,真遇著難處,多少能幫襯一把。
可去蠻荒海外之地,路遠不說,一路上豺狼虎豹、瘟疫瘴氣,能不能活著走到都兩說;到了地方,滿眼都是荒草野林,沒房沒田,還得提防土人襲擾,種下去的莊稼能不能收上來都是未知數。
在故土,餓了還能去親戚家借點糧,去河裡摸條魚;去了蠻荒之地,餓了隻能啃樹皮,病了連個郎中都沒有。
百姓心裡的賬算得清楚:守著故土,好歹有個盼頭;去蠻荒之地,那是把全家的命都賭上了。
不是迫不得已,誰願意把身家性命扔到未知的荒地裡?
可若是有了高產糧種,情況就不一樣了——官府劃出土地,給種子、給農具,告訴他們“種一年就能吃飽”,你看有沒有人去!
去了,紮下根,蓋起屋,開出田,那些土地才算真正成了大明的疆土,而不是地圖上冰冷的線條。
朱重八太懂這個理了:人口是王朝的根基,可糧食是人口的根基。
沒有糧,人口就是鏡花水月;有了糧,人口才能像春草似的瘋長,才能撐起一個真正的盛世。
這些年,他像個老農夫守著薄田似的守著大明,怕天災,怕人禍,怕哪一天又鬨起饑荒,好不容易穩住的江山再散了架。
賑災、免稅,看似是仁政,實則是拆東牆補西牆——國庫本就不豐,一場災下來,撥出去的賑災糧款動輒幾十萬石、上百萬兩,庫裡的存糧銀子瞬間見了底;再免了災區的賦稅,一年的財政收入又得短少一大塊。
國庫空了,邊軍的軍餉發不及時,兵士們吃不飽穿不暖,戰鬥力就得往下掉,北境的蒙古、南疆的土司都盯著呢,稍不留意就得出亂子;河道淤了沒人修,堤壩壞了沒錢補,來年再遭個洪水旱災,受災的地方隻會更多,災情隻會更重。
到那時,還是隻能拿國庫的家底去賑災,還是隻能靠免稅安撫災民,可國庫早就被掏空了,隻能往百姓身上加征,沒受災的地方稅負重了,怨聲載道,弄不好又要出亂子。
這就像個無底洞,越填越深,看著是在救急,實則是把今天的麻煩推給明天,把小麻煩拖成大麻煩,最後眼睜睜看著整個王朝的財政跟著垮掉。
他夜裡睡不著,常對著馬皇後的牌位歎氣:“咱這輩子,就想讓百姓吃飽飯,咋就這麼難?”
可現在,朱高熾遞過來一把鑰匙。
那畝產二三十石的糧種,就是破局的鑰匙啊!
有了這糧種,百姓吃飽了,肚子裡有了底,就敢生孩子、多養娃,不用再擔心添一口人就多一張嘴搶飯吃,三五年間,家家戶戶添丁進口,人口自然噌噌往上漲;人口漲了,青壯勞力就多了,衛所征兵不用再發愁招不到人,軍伍裡能挑出更多身強力壯的好兵;私塾裡讀書的孩子也多了,十年二十年下來,科舉場上能出更多有學問的人才,軍校裡也能培養出更多懂兵法的將才;那些在家鄉沒地種的百姓,也願意跟著官府去新地方拓荒,不用再怕去了蠻荒之地餓肚子。
兵源足了,就能組建更精銳的軍隊,北擊蒙古、南收蠻夷、東渡大洋,把那些肥沃的土地、豐富的資源都納入大明版圖;人才多了,朝堂上有能臣打理政務,郡縣裡有清官安撫百姓,邊關有良將鎮守疆土,天下自然治理得井井有條;拓荒的人多了,新占的土地就能開墾成良田,種上高產糧種,不僅能養活拓荒的百姓,還能把多餘的糧食運回來充實國庫,反過來又能支持更多人去拓荒、更多軍隊去開疆。
這樣一環扣一環,人口越漲越旺,軍隊越來越強,疆域越來越廣,糧食越來越多,國庫越來越實,王朝自然越來越穩——這才是能讓大明一代代傳下去的良性循環!
到時候,不用再為賑災掏空國庫,不用再為缺糧愁白頭發,他就能騰出手來修水利、辦學校、強軍隊,讓大明像棵大樹似的,根紮得深,枝長得壯。
老朱望著宮牆儘頭的天際線,那裡,仿佛有無數百姓在田埂上歡笑,有無數兵士在疆場上呐喊,有無數新開辟的土地插滿了大明的旗幟。他深吸一口氣,空氣裡似乎都飄著糧食的清香。
“來人!”他揚聲喊道,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輕快,“給北洋水師傳旨,讓俞通淵那小子拚命找!找不到糧種,就彆回來見朕!再給湯和說,他要是再敢攔著,朕就罰他去勘察加喂熊!”
老朱下令之後,嘴角咧開一個難得的笑容。
他仿佛已經看到,幾十年後,大明的糧倉堆得比山高,百姓家裡有存糧,路上看不到流民,學堂裡書聲琅琅,軍營裡號角嘹亮。
那才是他朱元璋想要的盛世——一個讓百姓能吃飽穿暖、能安心生兒育女的盛世。
而這一切的起點,就是那穿越萬裡波濤、從美洲來的神奇糧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