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正對著那卷作物圖樣傻笑,眼中滿是自己的盛世大明。
朱高熾忽然輕咳一聲:“爺爺,孫兒還有件事要說。”
“啥事?儘管說!”老朱揮揮手,此刻彆說朱高熾說美洲有糧,就是說那裡有會下蛋的石頭,他也願意信三分。
朱高熾走到輿圖前,用手指在空白處劃了個大大的圈:“孫兒聽北洋水師的斥候說,美洲大陸比咱們大明的疆土還大,從南到北走一年都走不完。那裡的平原比江南的水田還肥沃,黑土能沒過膝蓋,撒下種子不用管,都能長得瘋高;山裡的金礦銀礦隨便挖挖就能見著成色,河裡的沙子裡都混著金沙。”
朱標手裡的茶杯“當啷”磕在案上,茶水灑了滿袖都沒察覺:“比大明還大?”
“大得多。”朱高熾點頭,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家常,“而且那裡的土人,大多還穿著獸皮,冬天裹著曬乾的魚皮禦寒,夏天就光著膀子,連件像樣的衣裳都沒有;手裡拿的不是打磨粗糙的石斧,就是削尖的木矛,偶爾有幾柄銅器,也是軟得砍不動木頭的劣質貨,連鐵器的影子都見不著。”
“彆說建王朝定法度,好多部落連自己的文字都沒有,全靠結繩記事;日子過得更是原始,一群人圍著部落首領,今天搶東邊部落的糧食,明天抓西邊部落的人當奴隸,打起來連像樣的陣仗都沒有,就是一群人亂哄哄地衝上去肉搏。他們眼裡最大的地盤,不過是幾條河、幾座山的範圍,哪見過咱們大明這樣橫跨數千裡的疆土,更不懂什麼叫州縣、什麼叫賦稅——說到底,還停留在茹毛飲血的階段。”
朱元璋臉上的笑容慢慢僵住,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銳利。
他打了一輩子仗,太懂“落後”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那意味著刀耕火種對鐵馬金戈,人家還在靠人力刨土種糧,咱們的騎兵已經能一日奔襲百裡;意味著部落聯盟對大一統王朝,他們的首領還在為搶幾頭羊跟鄰族互毆,咱們的朝廷已經能調動百萬軍民興修水利;意味著石斧木矛對火銃火炮,他們舉著木頭片子衝鋒,咱們的洪武大炮一炮就能轟塌他們的部落窩棚;意味著結繩記事對典章製度,他們連年月都記不清,咱們的官吏已經能按戶籍征稅、按律法治罪。
說到底,這根本不是打仗,是大人揍小孩,是猛虎撲羔羊,是……單方麵的碾壓。
他們連怎麼輸的都未必明白,就已經成了刀下鬼、階下囚,連像樣的抵抗都組織不起來——這就是落後的代價,血淋淋,冷冰冰,容不得半點僥幸。
“你的意思是……”老朱的聲音有些乾澀,他忽然意識到,這胖孫子嘴裡的“找糧種”,恐怕隻是個開頭。
“孫兒的意思是,”朱高熾轉過身,目光掃過祖孫二人,“一旦咱們打通航線,美洲就不是去‘找’東西,而是去‘拿’東西。”
“那些土人擋不住咱們的火銃,更擋不住咱們的戰船。到時候,他們的土地歸咱們,礦產歸咱們,連他們的人,都得聽咱們的調遣。”
他頓了頓,說出的話像驚雷滾過殿宇:“爺爺您想,占了那塊地,玉米土豆紅薯能種遍千裡平原,每年的糧食能堆成山;金礦銀礦日夜開采,內庫的銀子能把宮殿都裝滿;再遷百萬百姓過去拓荒,用不了十年,那裡就會變成第二個大明。到時候,糧有了,錢有了,地有了,人口也有了,這天下……”
“住口!”朱元璋猛地打斷他,龍袍的衣角都在發抖。
他不是怒,是驚——驚得五臟六腑都在顫。
他這輩子南征北戰,打下的江山夠大了,可在朱高熾眼裡,大明的疆土竟還能憑空翻一倍?而且是翻在那麼一塊富庶到不像話的地方?
朱標臉色發白,扶著案幾才站穩。
他終於明白,朱高熾讓北洋水師去探路,根本不是為了幾石糧種。
這孩子心裡藏著的,是一片比整個華夏還要大的江山!
他想起奏報裡麵說朱高熾在朝鮮暴殺李芳遠的狠辣,在勘察加堅持建堡壘的執拗,原來從一開始,這盤棋就鋪得這麼大。
“你……你這心思,藏了多久?”朱元璋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音。
他忽然覺得眼前的孫子陌生又可怕——這哪裡是個胖墩墩的愛孫,分明是頭盯著萬裡江山的猛虎!
“孫兒也是這趟出海才想明白的。”朱高熾語氣依舊平靜,“在倭國看到老三老四搶資源、搶商路,在朝鮮看到老二鬥李成桂,孫兒就想,與其讓藩王們在中原爭來鬥去,不如給他們找片新地方。美洲那麼大,夠燕王、晉王、秦王他們每人分一塊,讓他們去開疆拓土,總比在京城盯著太子的位子強。”
這話像一盆冷水,澆得朱元璋瞬間清醒。
他最頭疼的就是藩王擁兵自重,朱高熾這招,竟是要把藩王的野心引向海外?既開拓了疆土,又消弭了內患,一箭雙雕!
“那裡的土人……真那麼好對付?”朱標定了定神,追問起最關鍵的問題。他熟讀史書,知道蠻夷雖弱,卻也凶悍,當年征雲南,沐英可是損了不少兵。
“比雲南的土司好對付十倍。”朱高熾道,“他們連像樣的盔甲都沒有,更彆說火器。咱們的大炮一轟,他們就得跪地求饒。再說,他們部落林立,互相攻殺,咱們隻要拉一派打一派,就能坐收漁利。”
他拿起一支筆,在輿圖上的美洲位置畫了個圈:“爺爺您當年打陳友諒,靠的是船堅炮利;現在去美洲,咱們的船比他們的獨木舟結實,火銃比他們的石矛厲害,糧草更是充足。這根本不是打仗,是去接收土地。”
朱元璋沉默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
他想起自己當年在濠州舉旗,不過是為了活下去;後來打下南京,也隻想著能當個安穩的吳王;可現在,朱高熾告訴他,他的王朝能橫跨兩個大陸,成為前無古人的巨無霸。
這誘惑太大了,大到讓他這位鐵血帝王都心頭發顫。
“若是占了美洲……”老朱喃喃自語,“稅銀能多多少?軍隊能擴多少?後世子孫會不會說,咱朱元璋是古往今來最有本事的皇帝?”
“不止這些。”朱高熾道,“有了美洲的糧,咱們能養更多兵;有了美洲的銀,咱們能造更多船;有了美洲的地,咱們能遷走流民,中原再無饑荒。到時候,大明的旗幟插在東邊的美洲,西邊的西域,北邊的蒙古,南邊的南洋,這才是真正的天朝上國。”
朱標深吸一口氣,忽然覺得肩上的擔子重了千鈞。
他一直以為,守好父輩打下的江山就夠了,可朱高熾卻給他指了一條更廣闊的路。
這條路布滿風浪,卻也通往前所未有的盛世。
“高熾,”朱標聲音鄭重,“這事太大,得從長計議。水師的船要造得更結實,兵士要練得更精銳,還得讓北洋水師先研究好航線,不能貿然行事。”
“喪標說得是。”朱高熾點頭,“孫兒已經讓俞通淵在特林造船廠造能載五百人的大船,還讓秦王在朝鮮搜羅工匠,就是為了這事。”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望著宮牆上飄揚的龍旗。
風吹動他的龍袍,獵獵作響,像在為一場遙遠的遠征助威。
他活了大半輩子,什麼陣仗沒見過?可今天,他才真正感覺到,自己的王朝能走多遠。
“好!”老朱的聲音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就按你說的辦!要錢要糧要人,朝廷都給!朕倒要看看,這美洲到底是不是塊寶地!”
他轉身看向朱高熾,眼神複雜——有讚賞,有震驚,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這孫子的野心,比他這個當爺爺的還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