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的宴席擺了開來,紅燒肘子、清蒸鱸魚擺了滿滿一桌,朱元璋捏著酒盞,剛要與湯和碰杯,朱高熾卻放下筷子,開口道:“爺爺,喪標,湯老,我有個下一步的計劃,想跟諸位說說。”
“哦?你又有什麼主意?”朱元璋挑眉,放下酒盞,滿是期待地看著他——經過美洲輿圖一事,他早已對這胖孫子的謀劃信了八分。
朱高熾舀了勺湯,緩緩道:“勘察加去美洲,要過白令海峽和北太平洋,那地方風浪大、冰期長,水師的船若是不夠結實,將士們怕是要遭罪。我不願看到弟兄們白白送死,所以想再去一趟天津。”
“去天津做什麼?”朱標皺起眉頭,“天津剛整頓完海運,難道還有疏漏?”
“不是為了海運,是為了鹽鐵。”朱高熾抬眼,目光掃過三人,“現在水師造巨艦、鑄火炮,都缺好鐵;將士們遠航,要帶足醃肉、鹹菜,都缺好鹽。可眼下的鹽鐵狀況,根本撐不起遠征美洲的需求。”
這話一出,朱元璋和朱標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鹽鐵官營,是自漢代起就定下來的規矩,漢武帝設鹽鐵官、收鹽鐵利,就是為了攥緊國家命脈,後世朝代代代沿用,到了大明更是如此。
鹽是百姓每日必需,沒鹽人就活不下去;鐵是農耕、軍工的根本,沒鐵就造不了犁、鑄不了炮——這兩樣東西官營,既保證了朝廷每年能拿到近三成的賦稅,支撐國庫運轉,又能防止鹽鐵落入私人手裡,避免有人囤鹽抬價、私造鐵器作亂,說是掌控民生、穩定天下的根基,一點都不誇張。
朱高熾提“鹽鐵”,分明是想改製——這可不是小事!
現在的鹽鐵體係裡,藏著多少貓膩?
遵化鐵廠的管事,十有八九是權貴子弟或官員親信,靠著克扣物料、虛報產量中飽私囊;蘆台鹽場的鹽引,一半都被鹽商和地方官私分,朝廷隻能拿到表麵的稅銀。
這些人盤根錯節,牽連著朝堂上的大半勢力,從國公、侯爺到地方知府、知縣,都在鹽鐵裡撈好處。
朱高熾要改製,就是斷這些人的財路,他們能甘心?輕則上奏折彈劾、暗中使絆子,重則勾結地方勢力、煽動民怨,稍有差池,就是捅馬蜂窩,弄不好還會引發動蕩,動搖大明的根基!
“熾兒,你可知鹽鐵官營的分量?”朱元璋放下酒盞,語氣嚴肅,“鹽鐵的稅銀,占了國庫近三成!北平的遵化鐵廠、蘆台鹽場,背後牽扯著多少勳貴、官員?你要改製,就是斷他們的財路,這些人能善罷甘休?”
朱標也跟著點頭:“父皇說得對。去年有個禦史提了句‘鹽場弊政’,第二天就被人彈劾‘貪贓枉法’,最後貶去了雲南。鹽鐵這塊利益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弄不好會激起民怨,甚至逼得勳貴作亂!”
湯和雖不管鹽鐵,但也知道其中利害,皺著眉道:“胖殿下,水師缺鐵缺鹽,咱們可以讓官營作坊加量生產,沒必要冒這麼大險改製啊!”
“加量生產?”朱高熾搖了搖頭,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湯老,您知道現在遵化鐵廠一年產多少鐵嗎?不足五十萬斤,而且大半是脆得一折就斷的劣鐵,根本鑄不了火炮、造不了龍骨。蘆台鹽場更甚,表麵上每年繳給朝廷八十萬引鹽,可實際上被勳貴、鹽商私吞的,至少是這個數的三倍!”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現在水師要造能抗風暴的巨艦,一艘船就得用幾萬斤好鐵;要鑄火器火炮,一門炮就得用上千斤精鐵;將士們遠航,每人每月得帶十斤鹽——就憑現在的鹽鐵產量和質量,彆說遠征美洲,就是守著東海都難!”
朱元璋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心裡翻江倒海。
他不是不知道鹽鐵有弊,隻是一來忌憚各方勢力,二來怕改製引發動蕩,才一直沒敢動。
可朱高熾的話戳中了他的痛處——若是連水師的需求都滿足不了,彆說開拓美洲,就是現有的江山都可能守不住。
“你說……改製後,朝廷的鹽鐵收入能漲多少?”朱元璋忽然問道,眼神裡帶著一絲急切。
“十倍不止。”朱高熾語氣篤定,“遵化鐵廠隻要引入新的冶鐵法,趕走那些中飽私囊的管事,產量至少能翻五倍,質量也能提上去;蘆台鹽場把私吞的鹽收回來,再推廣曬鹽法,產量翻兩倍不成問題。到時候,鹽鐵稅銀能從每年三百萬兩,漲到三千萬兩——足夠支撐北洋水師造百艘巨艦,養十萬精兵!”
“三千萬兩?”朱元璋猛地拍了下桌子,酒盞都跳了起來。
這個數字,比東海關稅還多!
有了這筆錢,彆說遠征美洲,就是修水利、辦學校、賑災民,都不用再愁國庫空虛!
朱標也愣住了,他算了筆賬——三千萬兩,相當於江南三年的稅銀,若是真能拿到,大明的財政困境能瞬間緩解。
他看著朱高熾,忽然覺得之前的擔憂有些多餘——這孩子既然敢提改製,肯定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
“好!就按你說的辦!”朱元璋不再猶豫,端起酒盞一飲而儘,“鹽鐵改製,朕準了!需要什麼人手、什麼權力,朕都給你!誰敢阻攔,不管是勳貴還是官員,朕都替你撐腰!”
“謝爺爺!”朱高熾拱手行禮,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
他知道,隻要朱元璋點頭,改製就成功了一半。
“不過,”朱元璋話鋒一轉,眼神變得銳利,“鐵廠鹽場這些地方魚龍混雜,勳貴、鹽商、地方官盤根錯節,你一個人去,朕不放心。”
“朕讓常茂康鐸二人,率五千羽林衛,隨你一同前往,負責你的安危。”
朱元璋沉聲道,“誰敢對你不敬,或是阻攔鹽鐵改製,可先斬後奏!”
“爺爺,孫兒也想跟高熾一起去!”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正是朱雄英。
“雄英?”朱標皺起眉頭,“天津凶險,你是皇太孫,不能去冒險!”
“爹,我跟高熾並肩作戰這麼多年,從倭國到朝鮮,哪次不是一起過來的?”
朱雄英走到朱高熾身邊,看著朱元璋,“而且我是皇太孫,那些勳貴、官員見了我,多少會收斂些,能幫叔父壓製各方勢力。高熾去改製,我去幫他鎮場子,再合適不過了!”
朱元璋看著朱雄英,又看了看朱高熾,心裡猶豫起來。
他知道朱雄英說得有道理——皇太孫隨行,確實能震懾宵小,可他也怕孫子出事。
“爺爺,孫兒能保護好自己。”朱雄英挺了挺胸,“而且有常茂康鐸和羽林衛在,不會有危險的。”
朱高熾也幫腔道:“爺爺,雄英有勇有謀,跟在我身邊能幫上大忙。有他在,改製能更順利些。”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好!那你就跟著去!但記住,萬事要聽熾兒的,不許逞強!若是出了半點差錯,朕唯你是問!”
“孫兒記住了!”朱雄英高興地跳了起來。
上回朱高熾遠征瓦剌他就沒去成,這回可得跟上朱高熾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