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坩堝煉鋼並非朱高熾首創,早在春秋時期就已出現雛形,考古發現的春秋“塊煉滲碳鋼”,就有使用簡易坩堝冶煉的痕跡。
到了漢朝,坩堝煉鋼法發展到鼎盛,工匠們用陶製坩堝煉鋼,煉出的鋼強度高、韌性好,不僅用來製造環首刀、弩機等兵器,還用來打造農具、工具,硬生生支撐了大漢雄兵北擊匈奴、西通西域,殺出了“強漢”的威名。
隻是可惜,這種先進的坩堝煉鋼法在南北朝時期因戰亂失傳——工匠流離失所,技藝無人傳承,陶製坩堝的配方和冶煉技巧漸漸淹沒在曆史中。
反倒是通過絲綢之路,坩堝煉鋼的技術傳到了印度,印度工匠在此基礎上改良,用當地的優質鐵礦和獨特的坩堝配方,製造出了赫赫有名的*****——這種刀表麵有獨特的水波紋,鋒利無比,能輕易斬斷鎧甲,在中世紀的歐亞大陸威名遠揚。
如今朱高熾重拾這一工藝,還用石墨替代陶土做坩堝,不僅解決了傳統坩堝耐高溫不足的問題,還能實現批量生產,相當於讓大明的煉鋼技術一下跨越了千年,直接邁入大規模工業化煉鋼的時代。
高爐煉鐵、坩堝煉鋼……這些新鮮古怪的玩意兒,全都是李鐵匠這些匠人一輩子都沒有見過的東西——他們祖祖輩輩煉鐵,用的都是一人多高的土爐,靠人工拉皮囊鼓風,煉一爐鐵要耗上大半天;可現在的高爐高七丈多,靠水力鼓風,三個時辰就能出一爐鐵,還能一次性裝幾十石原料;以前煉鋼要麼靠炒、要麼靠鍛,現在卻要把鐵料裝進“黑石頭做的罐子”裡燒,這些超出認知的操作,讓老匠人們心裡滿是疑惑,甚至覺得有些“離譜”。
他們私下裡也會議論:“這麼高的爐子,萬一塌了可怎麼辦?”
“這黑罐子裝鐵水,真能煉出好鋼?”
偏偏這位胖殿下想要這麼搞,而且該給的工錢還一分不少——拆舊爐時按天發錢,建高爐時額外給補貼,就算是學習新工藝的空閒時間,也照樣有口糧和工錢。
李鐵匠這些老匠人心裡清楚,不管這新法子靠不靠譜,至少眼下的日子是真的好過了:家裡的米缸滿了,孩子能吃上糖了,老人看病也能拿出錢了。
所以就算鐵匠們心中再如何嘀咕、如何看不起朱高熾這些“異想天開”的做法,表麵上還是恭恭敬敬的,殿下說拆爐就拆爐,說建爐就建爐,說學新工藝就跟著學,半句怨言都沒有。
隻要你願意給錢,彆說什麼把煉鐵爐給推了,你就算是把這遵化鐵廠給砸了,大家也敢跟著你乾!
對匠人們來說,手藝是吃飯的本事,可銀子是活下去的根本。
以前跟著貪官乾,累死累活還吃不飽飯;現在跟著皇孫殿下乾,不用餓肚子還能拿現錢,就算做法再古怪,隻要能掙錢,他們就願意配合。
有年輕匠人甚至私下說:“殿下就算讓咱們用新爐子煉金子,隻要給夠錢,咱也敢試試!”
這種“給錢就聽話”的背後,藏著的其實是匠人們對安穩生活的渴望——畢竟在這個年代,能遇到一個不克扣、不拖欠,還願意為匠人著想的官,比遇到好手藝還難。
一切準備就緒,朱高熾站在高爐前,看著那一排高聳入雲的青磚高爐,眼中不斷閃爍著精光——這不僅是一座座煉鐵爐,更是大明工業崛起的基石,是遠征美洲、開拓四海的底氣。
“準備開爐吧!”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目光掃過一旁待命的工匠,“按照你們之前操作的步驟進行,千萬不要慌!”
這煉鐵煉鋼可不是兒戲,高爐裡是上千度的高溫鐵水,一旦爐體開裂、鐵水泄漏,或是鼓風裝置出了差錯,輕則毀了爐子,重則會讓工匠葬身火海,連屍骨都留不下。
朱高熾特意讓周顯調來了十輛水車守在爐邊,就是為了應對可能出現的意外。
李鐵匠可是一輩子的鐵匠,從學徒到掌爐,見過太多煉鐵時的意外,哪裡不明白這些道理。
他親自站在第一座高爐前,手裡攥著指揮用的銅鑼,安排的人手也全都是在鐵廠乾了十年以上的老匠人——誰負責添料、誰負責看火、誰負責監控鼓風,都分工得清清楚楚。
他還特意叮囑:“一會兒開爐,你們都盯著爐體和出鐵口,隻要看到有火星外泄、爐壁開裂,不用等我下令,立刻往水車那邊撤!”
今天是第一次全程開爐,是遵化鐵廠從舊工藝轉向新工藝的關鍵日子,更是鐵廠能否重新量產鋼鐵的生死線。
所以不僅僅隻是朱高熾和朱雄英、一眾鐵匠,連平日裡專注於商務的周顯也親自趕了過來。
他站在人群後,手裡還拿著一本賬冊,上麵記著建爐、買石墨、發工匠工錢的總開支——足足花了朝廷十五萬兩白銀,這可不是小數目,足夠養活一支千人軍隊半年。
周顯來這兒不是想看熱鬨,就是想看看這被朝臣私下敬畏有加的朱高熾,到底能不能搗鼓出些名堂來。
畢竟,朝廷可是花了真正的大價錢!
朱高熾給匠人按天發工錢、頓頓管飽,這半年來額外支出的糧米和銀子,已經讓戶部的官員多次上奏抱怨;還有建高爐、買石墨的花費,更是讓不少朝臣直言“浪費國庫”,甚至有人在朱元璋麵前彈劾朱高熾“好大喜功、肆意揮霍”。
那現在錢給你了,從山東調石墨的人手、從津鐵坊調的技術工匠也給你了,你他娘地就算是“花錢聽個響”,那也要搗鼓出來些新東西吧?
更何況,你還把人家鐵匠賴以為生的幾十座舊煉鐵爐全給推了,換成了這些看著氣派卻沒經過驗證的高大煉鐵爐——這他娘地要是不能煉鐵,你朱高熾身為皇孫,大不了拍拍屁股回南京,可這些靠手藝吃飯的鐵匠,以後該怎麼活?
天津的水師等著鐵造艦,北方的邊軍等著鐵鑄炮,這些需求要是跟不上,誰來擔這個責任?
所以,事關多方利益,沒人不關心。
工匠們眼巴巴地看著朱高熾,盼著新爐能煉出鐵,保住自己的飯碗;周顯盯著高爐,盼著能出成果,好給朝廷、給戶部一個交代;連常茂、康鐸帶來的羽林衛,也都伸長脖子張望——他們雖不管鹽鐵,卻知道這鐵廠的好壞,直接關係著水師的強弱,關係著大明的安危。
所有人的目光裡,都摻著期待與質疑,希冀著朱高熾能給大家留下一條活路。
“可彆瞎折騰了!”人群裡有人小聲嘀咕,“要是煉不出鐵,咱們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風!”
這話雖輕,卻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你朱高熾想建功立業、想推新工藝都好,彆把大家的生路斷了。
不然到時候遵化鐵廠徹底報廢,朝廷追責下來,你這位皇孫或許能從輕發落,可他們這些工匠、這些地方官,怕是都要跟著倒黴,你朱高熾也未必能落得好果子吃!
朱高熾迎著眾人複雜的目光,心中依舊鎮定自若。
他清楚這些人的顧慮,也明白這場開爐的分量,可他更清楚,自己帶來的工藝絕不是“瞎折騰”——後世驗證過的高爐煉鐵、坩堝煉鋼,怎麼可能輸給這個時代的土法工藝?
你們懂個錘子的煉鋼!他在心裡暗笑,今兒個小爺就讓你們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鋼鐵,什麼才是能撐起大明盛世的工業力量!
隨後,朱高熾不再猶豫,對著李鐵匠和工匠們果斷下達了命令:“點火,開爐!”
李鐵匠深吸一口氣,舉起銅鑼“哐當”敲了一聲。
早已守在高爐底部的工匠,立刻將點燃的焦炭扔進爐膛,又打開了水力鼓風的水閘——“嘩啦啦”的水流聲響起,連接著爐膛的鼓風管道開始送風,爐膛裡的焦炭瞬間被吹得更旺。
橘紅色的火焰從爐口冒出,映紅了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