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禦田溫室裡,暖意融融。
朱高熾正蹲在田壟邊,小心翼翼地撥開紅薯藤蔓,查看地下薯塊的長勢,指尖沾了些泥土也毫不在意。
身旁的農官捧著記錄冊,逐一彙報著當日的生長數據:“殿下,玉米苗已長到三尺高,葉片無病蟲害;土豆藤蔓長勢旺盛,預計再過一月可采收;紅薯壓條成活率達九成,後續可移栽到室外試驗田……”
朱高熾點點頭,剛要叮囑農官注意下周降溫,就見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抬頭望去,隻見太子標身著常服,臉色蒼白,腳步踉蹌地朝著溫室趕來,眉宇間滿是難以掩飾的悲傷,連平日裡梳理整齊的發髻都有些散亂。
“高熾!快!快跟我走!”太子標衝到溫室門口,聲音帶著顫抖,連呼吸都有些急促,“魏國公府傳來消息,大將軍……他病危了!”
“什麼?”朱高熾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泥土都忘了拍掉,臉上滿是震驚。
他雖知道徐達年事已高,身體早已因常年征戰落下病根,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麼突然。
但轉念一想,曆史上的徐達本應在四年前病逝,如今能多活四年,已是因朱高熾帶來的蝴蝶效應延長了壽命,心中又多了幾分釋然,隻是這份釋然很快被沉重取代。
徐達是大明的開國功臣,是撐起北疆的“萬裡長城”,他的病危,對大明而言是巨大的損失。
“走!立刻去魏國公府!”朱高熾不再耽擱,一邊快步往外走,一邊吩咐隨行的侍從,“去通知所有人,就說徐達將軍病危,我與太子殿下先行趕往魏國公府。”
一行人急匆匆地趕往魏國公府,剛到府門口,就見府內下人神色慌張地進進出出,府門前掛著的紅燈籠仿佛都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氣息。
朱高熾與太子標剛跨進大門,就見徐增壽一身素衣,雙眼紅腫地從正廳衝了出來,見到朱高熾,“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死死抓住他的衣角,聲音嘶啞地哭喊:“高熾!求你救救我爹!求你想想辦法!太醫說……說爹快不行了,可你有辦法,上次就是你治好了他的頑疾,一定能救我爹的!”
朱高熾連忙俯身想扶起徐增壽,卻被他死死拽住。
看著徐增壽淚流滿麵的模樣,朱高熾輕輕歎了口氣,聲音低沉而溫和:“增壽,你先起來。我問你,大將軍這一生,征戰沙場數十載,平定江南、北伐蒙元、鎮守北疆,為大明撐起了最堅固的塞上長城,他是不是很累?”
徐增壽愣了一下,哽咽著點頭:“是……爹常年帶兵,身上的傷就沒好過,近幾年更是常常咳嗽,連騎馬都費勁……”
“那你想想,他操勞了一輩子,如今北疆無戰事,大明國泰民安,連美洲的糧種都找到了,百姓很快就能吃飽飯,他是不是也該好好休息了?”
朱高熾繼續問道,眼神中滿是悲憫,“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大將軍已經為大明、為百姓儘了全力,難道你還要他拖著殘破的身體,繼續硬撐下去嗎?那樣,對他才是真正的折磨。”
這番話如同重錘,敲在徐增壽的心上。
他呆呆地看著朱高熾,眼淚還在不停地流,卻漸漸鬆開了抓著衣角的手,口中喃喃道:“是啊……爹太累了……他該休息了……”
片刻後,他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失聲痛哭,哭聲中滿是不舍與無奈。
朱高熾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示意侍從將他扶起,隨後與太子標一同走進正廳。
正廳內,氣氛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朱元璋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頭發淩亂,平日裡威嚴的眼神此刻滿是通紅,他緊緊握著徐達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聲音帶著哽咽:“徐達!你給咱振作起來!你答應過咱,要看著大明百姓都吃飽飯,要看著咱締造一個太平盛世,你怎麼能先倒下!”
躺在床上的徐達,早已沒了往日的英武。
他麵色蠟黃,呼吸微弱,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連睜開眼睛都顯得十分費力。
聽到朱元璋的聲音,他緩緩轉動眼珠,看著床邊的老兄弟,嘴角勉強勾起一抹笑容,聲音輕得像一陣風:“陛下……臣……臣太累了……打了一輩子仗,守了一輩子北疆……現在北疆太平了,百姓也快有糧吃了……臣這一次,是真的想休息了……”
“不許休息!”朱元璋猛地提高聲音,卻又很快軟了下來,眼眶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滑落,“朕還沒給你慶功,還沒讓你看到美洲的土地上插上大明的旗幟,你怎麼能休息!”
徐達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掃過站在一旁的太子標與朱高熾,眼神中滿是欣慰:“太子殿下仁厚,太孫殿下聰慧,胖殿下賢能……大明的未來,有他們在,臣放心……”
他頓了頓,呼吸愈發微弱,“臣……臣這一生,能追隨陛下,為大明儘忠,足矣……還請陛下……保重龍體……善待百姓……”
話音未落,他握著朱元璋的手微微一鬆,眼睛緩緩閉上,再也沒有了呼吸。
“徐達!徐達!”朱元璋猛地搖晃著他的手,卻再也得不到任何回應。
他呆呆地坐在床邊,片刻後,發出一陣壓抑的嗚咽,那聲音不像帝王的悲慟,更像一個失去摯友的老人,無助而絕望。
太子標站在一旁,早已淚流滿麵,他強忍著悲傷,上前扶住朱元璋,輕聲安慰:“父皇,節哀……大將軍是大明的功臣,我們定會厚葬他,讓他的功績名垂青史。”
朱高熾也躬身行禮,聲音低沉:“皇爺爺,大將軍一生忠勇,為大明立下不世之功,臣懇請陛下追封徐將軍為王,以慰其在天之靈。”
滿廳的官員與徐府家人,此刻全都跪倒在地,哭聲一片。
窗外的秋風,似乎也帶著悲傷,吹動著廳外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為這位開國功臣的離去哀悼。
朱元璋坐在床邊,久久沒有說話。
他看著徐達安詳的麵容,心中滿是悔恨與不舍——他們一同從濠州起兵,一同經曆生死,一同建立大明,如今卻要先送走這位最親密的兄弟。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傳朕旨意,追封魏國公徐達為中山王,諡號‘武寧’,厚葬於鐘山之側,配享太廟。其長子徐允恭承襲魏國公爵位,幼子徐增壽已封鎮海侯,朕再加封其次子徐膺緒為世襲指揮使,以全徐家忠義之名。”
“遵旨!”內侍哽咽著應道,快步走出廳外傳達旨意。
夕陽透過窗欞,灑在徐達的臉上,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金光。
這位為大明征戰一生的大將軍,終於在國泰民安的曙光中,安詳地閉上了眼睛,留下了一段屬於他的傳奇,也讓大明的君臣百姓,永遠銘記著他的忠勇與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