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升龍府的街道上一片死寂,隻有零星的巡夜士兵提著燈籠走過。胡季犛的府邸內,卻是燈火通明,甲胄碰撞聲與急促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
胡季犛的八位心腹已各自調動了掌控的兵力——範泛率領三千禁軍控製了皇宮外圍的街道,王可遵帶人封鎖了皇宮的各個宮門,楊章則率私兵直撲禁軍大營,解除了太上皇安插在禁軍中的親信將領的兵權。
不到一個時辰,升龍府的核心區域已被胡季犛的人牢牢掌控。
“出發!”胡季犛一身戎裝,手持佩劍,親自率領五千精銳士兵朝著皇宮進發。
皇宮的守衛本就有不少是他的親信,見胡季犛親自帶隊前來,大多選擇了不抵抗,隻有少數忠於太上皇的侍衛進行了短暫的反抗,很快便被鎮壓下去。
胡季犛率軍長驅直入,徑直來到太上皇陳暊居住的長春宮。此時陳暊正坐在殿內,手持大明的討賊檄文,眉頭緊鎖,似乎還在思索應對之策。
聽到殿外的騷動,他剛要起身詢問,殿門便被一腳踹開,胡季犛帶著士兵闖了進來,劍指陳暊。
“胡季犛!你……你要謀逆不成?”陳暊直到此刻才終於驚覺,這個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權臣,竟真的有謀反之心,頓時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胡季犛破口大罵不止,“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奸賊!狼心狗肺的畜生!早年你不過是個漁民,一無所有,是朕看中你有幾分才乾,一手將你提拔至平章政事的高位,讓你執掌朝政,你竟敢背叛朕,背叛陳朝!”
陳裕宗在位期間,胡季犛的官職僅僅隻是祗候四局正掌——這一職位不過是負責宮廷日常雜務的小官,無實權也無高位,胡季犛在朝堂上毫無存在感,隻能在基層默默打轉,始終無法觸及權力核心。
直到陳暊即位,情況才徹底改變。因胡季犛的家族與陳氏宗室有姻親關聯,屬於外戚範疇,陳暊對其尤為重用,登基後第一件事便是提拔胡季犛,將他從小小的祗候四局正掌直接升為樞密院大使。
要知道,樞密院是安南陳朝掌管軍政大權的核心機構,擔任大使一職,意味著胡季犛直接躋身朝廷最高決策層,得以掌握陳朝的軍事與行政實權,從此徹底擺脫了此前的底層身份。
更關鍵的是,陳暊對胡季犛的信任遠超常人。當時陳暊妹妹徽寧公主的丈夫陳仁榮,被叛亂的楊日禮殺害,為了進一步鞏固胡季犛與皇室的聯係,陳暊親自做主,將徽寧公主改嫁給胡季犛,讓胡季犛從外戚變成了皇室直係親屬,身份地位更上一層。
同年,安南乂安邊境爆發部族騷亂,陳暊毫不猶豫地任命胡季犛前往安撫,將邊境安危托付於他!胡季犛到任後,憑借強硬手段平定騷亂,穩定了邊境局勢,陳暊龍顏大悅,當即封他為忠宣國上侯——這一爵位在安南屬於頂級勳貴,標誌著胡季犛不僅手握大權,更擁有了尊貴的身份。
自此之後,胡季犛徹底開啟了飛黃騰達的仕途:陳暊不斷為他加官進爵,先後讓他兼任輔政大臣、太傅等要職,朝中大小事務皆交由他決斷;即便胡季犛開始暗中鏟除異己,陳暊也因信任而選擇視而不見,甚至多次在朝堂上公開表示“胡卿乃朕之左膀右臂,可全權信任”。
可以說,陳暊對胡季犛,不但有從微末中提拔的知遇之恩,更有將國家大權、皇室親眷都托付的百般信任,這份恩情與信任,足以讓胡季犛在安南朝堂上站穩腳跟,成為無人能及的炙手可熱的權臣人物。
結果此刻,這個胡季犛竟然反了!
胡季犛卻不為所動,冷笑道:“陛下,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大明大軍即將壓境,你以為你還能坐穩這個太上皇的位置嗎?”
“大明出兵?”陳暊一愣,隨即更加憤怒,“朕還沒問你!大明為何會突然出兵安南,還打出‘吊民伐罪’的旗號,直指你胡季犛?是不是你鏟除陳朝宗室、欺壓百姓的事鬨到了大明皇帝那裡,引來了天兵討伐?”
胡季犛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陛下還敢裝糊塗?若不是你暗中向大明求援,承諾將我交出去以換取大明撤兵,大明怎會來得如此之快?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些日子在暗中聯絡舊臣,想扳倒我嗎?我不反,難道等著你和大明聯手將我碎屍萬段嗎?”
“什麼?向大明求援?”陳暊聽後徹底愣住了,急忙上前一步,想要解釋,“胡季犛,你休要血口噴人!朕從未向大明求援過!朕雖對你專權有所不滿,卻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怎會引外敵入境?你……你這是汙蔑!”
胡季犛也愣住了,看著陳暊急切的神情,不像是在說謊。
他想起心腹們之前的猜測,心中第一次泛起了疑竇:“不是你?那大明為何會突然出兵?而且檄文中隻提我胡季犛,卻對你太上皇隻字未提,這又如何解釋?”
陳暊也陷入了茫然,他看著胡季犛,又看了看殿外的士兵,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聲音顫抖地說:“你……你還記得朕曾賜給你的那幅《四輔圖》嗎?”
胡季犛心中一動,點了點頭。
那是三年前,陳暊見他權勢日盛,特意命畫工繪製的一幅圖,上麵描繪了中國曆史上周公輔佐周成王、霍光輔佐漢昭帝、諸葛亮輔佐蜀後主,以及越南曆史上蘇憲誠輔佐李高宗的故事,寓意著希望他能像這些名臣一樣,忠誠地輔佐陳朝皇帝。
“當時朕還對你說,‘平章親族,國家事務一以委之,今國勢衰弱,朕方老耄,即世之後,官家可輔則輔之,庸暗則自取之’,對不對?”
陳暊的聲音帶著一絲悲涼,“朕當時是真心想讓你輔佐幼帝,若幼帝無能,你可取而代之,隻要能保全陳朝的社稷,朕便知足了!你當時是怎麼說的?你立即免冠叩頭謝恩,指天地誓曰:‘臣不能儘忠戮力官家,傳之後裔,天其厭之。’可你現在……”
胡季犛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確實記得當時的情景,也確實發過誓。可如今大明出兵的威脅就在眼前,他早已顧不上什麼誓言了。
但他心中的疑團卻越來越大:“就算你沒向大明求援,那大明出兵的真正原因是什麼?他們總不會無緣無故地攻打安南吧?”
陳暊搖了搖頭,也是一臉茫然:“朕也不知道……大明皇帝朱元璋向來以‘仁義’著稱,若不是有人從中挑撥,或安南真的出了什麼讓他無法容忍的事,他怎會輕易出兵?難道……難道是你鏟除陳天平、處死重臣的事,被大明的密探得知,激怒了朱元璋?”
胡季犛沉默了,他確實在三個月前流放了陳朝宗室陳天平,還處死了三名反對他的重臣,這些事若被大明知曉,確實有可能成為出兵的借口。
可他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大明若隻是為了懲戒他,派一支偏師前來便可,何必出動二十萬大軍,還打出“吊民伐罪、郡縣安南”的旗號?
君臣二人就這樣對峙著,殿內一片死寂。
窗外的夜色更濃了,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卻無法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們都意識到,大明出兵的背後,似乎隱藏著更深層次的原因,而這個原因,他們此刻都無法看透。
胡季犛看著眼前的陳暊,心中的殺意漸漸淡了幾分。
他知道,現在不是殺太上皇的時候——若陳暊真的沒向大明求援,那他還有利用價值;而且,沒有陳暊這個“傀儡”,他也無法名正言順地掌控安南大權。
“來人!”胡季犛沉聲下令,“將太上皇和陛下軟禁在長春宮,嚴加看管,不得有誤!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視!”
士兵們上前,將陳暊和隨後被帶來的幼帝陳顒軟禁起來。
陳暊看著胡季犛的背影,眼中充滿了絕望與不解。
他不知道,這場由大明出兵引發的宮變,最終會將安南帶向何方;更不知道,自己一手提拔的這個“奸臣”,能否真的抵擋住大明的二十萬大軍。
而胡季犛走出長春宮,望著漆黑的夜空,心中充滿了焦慮。
宮變隻是第一步,接下來,他必須儘快整合安南的力量,做好應對大明大軍的準備。
可大明出兵的真正原因依舊是個謎,這讓他如鯁在喉,寢食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