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忽然拉住他,他回頭時,恰好撞進蘇棠的眸中,隱隱月光映得她的眼睛像琥珀般,淺淺的明亮。
“你彆走那麼快,當心些。”
萬一他人剛進去又像吳夫人那般遭遇,那不是白跑一趟。
裴鈺目光便落在不遠處那兩道身影上,麵上雖沒顯半分波瀾,卻往前半步站定,聲音平穩得像在說尋常事:“我打頭陣。”
話音落時,人已徑直穿過兩人之間。
肩背挺得筆直,衣擺掃過地麵的白雪,目光始終落向前方路徑,唯有在與兩人擦肩的瞬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蘇棠覺著他的眼尾似是極快地掠了眼自己還未收回的手。
默默收回手,讓他打頭陣,能行嗎……
怎麼想都覺著不如自己做放心。
但已經來不及了,眼看著他即將踏入那廟宇,蘇棠示意吳宣趕緊跟上。
月光將幾人的影子拉得長長,斑駁的朱漆門扉,門板上的銅環早生了綠鏽,輕輕一碰就發出吱呀的悶響。
殿內的香案積著層薄灰,中央卻能看到一塊常被擦拭的淺痕,案角還擺著個缺了口的粗瓷香爐,裡麵插著些燃儘的香,香灰落在周圍,混著幾星未散的煙火氣。
香台之上是一座雕像,瞧著灰撲撲,夜色下看不清模樣,但見過神廟中的神像後,隻覺得再也找不著如此莊嚴又漂亮的雕像了。
梁上的彩繪掉得七七八八,角落裡的蛛網一圈圈比劃著年輪。
可神像前的蒲團卻被坐得軟塌塌的,邊緣磨出了毛邊,顯然仍有人時常來此跪拜。
蘇棠很少去拜神,不僅因為她自己就是玄師,還因為鐘遇一直同她說這世上的大部分廟中的神都無需去拜。
“等有一天,我會帶你去拜真正的神。”
可凡人不同,這世間有太多的事情,隻能尋求神明的安慰。
還在出神呢,身後廟門忽地閉上,發出一聲不小的聲響,將三人關在裡麵。
陰風驟起,本就是冬日,這風卻還比外麵寒風刺骨。
蘇棠用手擋著不知從哪吹來的風,睜開眼睛去看。
“陰魂。”
下一瞬,身側就有人將她心之所想道了出來。
果然有問題。
風聲停息。
神女廟裡為何會有陰魂?
“我聽這附近的百姓說,這廟裡供奉的神女是一個心軟的神明,總是能多少幫一些……”吳宣退後半步,有些緊張地握緊了拳頭。
陰魂怎麼敢在神座下害人呢。
“不是所有的廟宇中供奉的都是真神。有些廟最開始承載的隻是人們的心願,他們將心中的神明製作出模樣擺在神台上,但那不過是一具空殼。”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女聲,像浸過寒泉般清淩淩,一字一句都落得極穩。
“世間萬物有靈,偶有遊走的靈物附在神像身上受人供奉,食人香火,久而久之,就真的以為自己是神明了。”
蘇棠的話音不高,她站在最後,隻凝著廟中某處角落,聲音裡帶著種與周遭截然不同的安穩。
裴鈺察覺到她看的方向,心中明晰,清明慢慢沉澱。他唇線抿得比先前更直些,卻沒立刻開口,靜立片刻,目光始終鎖著那個方向。
腳下剛要動,一道身影忽然橫在他身前。
睫羽倏然抬起,眼底瞬間被錯愕取代,連眉峰都下意識蹙了蹙,像是沒料到蘇棠會突然攔過來。
下一瞬,黑暗中似有什麼利器朝兩人直麵而來。他看見身前的人在符紙燃起的瞬間結出印,將那伴著陰風的利器攔得嚴實。
一聲脆響,那些不知名的東西像被突然抽離了絲線的木偶,跌落在地。
“論玄術,還是我技藝更精。”她微微側過頭,帶著幾分揶揄,這話顯然是說給身後之人聽的。
他的心口本該空空,可如今卻清晰地察覺到那怔愣間悄然加速的心跳,在胸腔裡輕輕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