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能改變命運。
這是中國窮人家孩子們讀書的想法，出國留學更是奢望。
巴東首富鐵匠家的劉邦和劉裕從小衣食無憂膽大妄為，自詡天生領袖命，一代梟雄非我莫屬，熱衷權傾天下和統領萬軍，十幾歲就已經持槍拿刀殺死過山匪的哥弟倆，鄙視讀書人都是墨守成規不善變通的書呆子。
心慈手軟的書呆子乾不了大事。
時勢造英雄，中國越亂世，哥弟倆越喜歡，超越富商父親劉悟透成就的可能性就越大，他倆不想學詹天佑，倒想學袁世凱和張作霖。
從寧波跑回上海，十八歲的文豐耳以1：3的彙率比例，又把二千美元兌換成六千塊大洋，有錢的他第一件事就是在上海浦西紅燈區尋找金發碧眼大妞。
在十裡洋場吃喝玩樂花去一千塊大洋後，兜裡還剩五千大洋。上海有很多賭場，霓虹招牌在吸引每個都幻想碰運氣一夜暴富的客人。
十賭九輸，傾家蕩產，理智的文豐耳還是克製自己的貪財，沒有走進賭場，他謹慎保管起家本金
五千大洋也不是小數目，也可以起家做生意搏一搏。
1928年年初，精明圓滑的他決定在繁華大都市尋找商機做生意，表哥一瓜葛也在上海英租界，關良伯伯也經常往來於上海寧波之間，所以也要避免碰見熟人。
走在浦西外灘碼頭，遠洋貨輪抵達後卸貨，文豐耳發現最顯眼的貨物是各個碼頭到處整齊疊放的螺紋黑漆大油桶，像一座座小山，這些大油桶又迅速被卡車和小帆船運走，供不應求，一座座小山迅速被搬平。
這幾天，察言觀色的文豐耳在午餐時間借機向碼頭搬運工打聽這些大油桶的來龍去脈。
初步了解的他又攜帶五千大洋假裝成柴油采購商，直接與碼頭銷售商洽談生意，從浦西石油銷售商口中，逐漸打聽到關於石油的各種資訊，文豐耳具體歸納成6條。
1.浦西碼頭大油桶裡裝著柴油和汽油，以及潤滑油，大部分是來自美國洛克菲勒家族經營的標準石油公司。
2.石油原油經過提煉加工，可以生產分化出柴油/汽油/煤油/潤滑油/石蠟/瀝青/塑膠/人工橡膠/人工纖維/醫藥材料/洗滌劑/工業酒精/堿/化肥/糖精等一百多種衍生產品，從頭到尾都可以充分利用，不留殘渣，每一種衍生品都暢銷，石油被稱為當今世界各國工業化的命脈血液。
3.約翰洛克菲勒是美國鼎鼎有名的石油大王，是名副其實的世界商業首富，比美國總統還有名氣，旗下公司的各種石油產品暢銷全球各地，財源滾滾，其家族富了八十年，經久不衰。
4.目前中國沒有發現大型油田，幾乎不產原油，柴油汽油潤滑油全靠進口，但中國日益增多的各種燃油型運輸車輛都要用，中國工業化的工廠設備都要用潤滑油保養，坦克飛機軍艦修路建橋都要用，石油產品的需求量日益膨脹。
5.離中國較近的俄羅斯石油儲量巨大，中東阿拉伯地區也發現了豐富優質的地下石油，開始大量開采。本土不產石油但煉油技術先進的日本已經開始從中東進口原油，日本煉油廠的石油衍生品在中國市場開始與美國石油產品競爭。
6.中國至今，沒有一家大型石油煉油廠和石油化工廠，小型煉油廠也極少，石油衍生產品全靠進口，除美國外，其次就來自日本。
文豐耳驚訝問浦西陳姓銷售商：“中國人都知道石油加工成衍生品這麼賺錢，怎麼沒有中國大戶商賈開辦大型煉油廠？上海有錢人遍地？小型煉油廠也沒有，怎麼沒想到從中東阿拉伯地區或俄羅斯進口原油回來加工了？”
陳姓銷售商回答：“石油是一種薄利多銷深加工才能賺錢的工業產品，小作坊式的煉油廠出貨產品種類稀少，遠洋運輸原油成本又高，根本沒有競爭力。”
“隻有在中國興建大型煉油廠才賺錢，但有太多難題，非常折騰！第一是資金：一個大型煉油廠需要上萬畝的優良土地麵積，巨大的儲油罐，煉油爐，蜘蛛網式的金屬管道，遠洋運油船，海港碼頭輸油管，電力照明，煤炭燃料，光前期配套設施建設就需要投資二千萬兩白銀，七千萬兩白銀後才能投產，私人企業和政府公家都不敢冒這個險嗎，不如用這幾千萬兩白銀去直接購買石油產品回來賣？”
“第二是煉油化工技術：當年洛克菲勒就是與一位發明煉油新技術的化學家合作開辦煉油廠後，才脫穎而出成為石油大王，化工技術是大型煉油廠出品率的關鍵，日本就很懂這一點，很早就派人出國專門學藝，現在就成為亞洲唯一的煉油強國。去年有一位漢口劉姓老板想在浦東開辦一座大型煉油廠，還派他的大兒子去美國加州大學留學，專門學習煉油化工專業。”
“這位漢口劉老板也是用心良苦，他知道當今中國商賈多是些囤貨居奇目光短淺的買辦，不敢冒險折騰重工業！他知道中國工業化不僅缺錢，更缺知識！寄托兒女們以詹天佑為榜樣，留學歸來，報效國家！”銷售商說完要忙其它業務。
愧疚的文豐耳臉紅，也辭彆離開大油桶碼頭，來到外灘一處公園，眺望對麵的浦東，一片荒蕪，地勢平坦，雜草叢生，他不敢相信：與全中國商業資金最彙聚的浦西就隔一條不寬的黃浦江，靠近太平洋海岸線的浦東竟然沒有被人開發，浦西這邊全是中國財大氣粗的商賈。
“這是一塊靠海的風水寶地呀！興建大型煉油廠的絕佳寶地呀！中國商人是不是瞎了眼啊！”年輕的文豐耳感歎，十八歲的他就突然參透出中國昏睡百年的羸弱本質：地大物博卻自私自利。
他終於明白了父親的長遠考慮：出國留學不僅是要改變中國落後的工業基礎，更是要改變中國人人性自私的精神麵貌。
既然瞞天過海留在國內，也不能辜負父親的期望，生為長子的文豐耳萌生出一個宏偉目標：他要在浦東興建一座全中國最大的煉油廠，他要做中國的洛克菲勒。
文豐耳決定以美國石油大王洛克菲勒為榜樣，決定四年後向父親劉悟透攤牌：我沒有去美國加州留學學習煉油化工專業，但我在上海浦東已經興建了一家大型煉油廠。
膽大妄為的文豐耳已經給自己心中的中國最大煉油廠起好了名字：中國淬火石油化工煉油廠。
書到用方嫌少，孤陋寡聞的他急需了解：石油的形成、柴油提煉、潤滑油的調配、瀝青鋪路、糖精和堿的結晶體，人工橡膠合成、提煉步驟、化學成分、洛克菲勒的發家史……。
求知的他趕緊跑到書店去購買相關的書籍，一共五本。
回到住所，閉門三天三夜閱讀研究後，還是沒有搞清楚石油是如何在地球上自然形成的？對書籍中專業術語方程公式晦澀難懂的他得出一個結論：隻有去讀大學，才能弄懂石油的形成，才能精通化學提煉。
“開石油煉油廠，卻連石油是怎樣自然形成的都不搞不懂？我應該去讀大學！”文豐耳深夜嘀咕，他兜裡還有五千大洋，上海也有知名的大學如複旦大學和上海交通大學，但需要考試通過。
文豐耳知道自己在牛角鎮在漢口讀書時經常逃學，整日遊手好閒不學無術，考中學沒多大問題，考大學絕對不行，何況是複旦大學這種知名學府，除非讓父親劉悟透花重金把大兒子買進去。
美國加州大學他也沒考試，是父親通過南京中華民國政府教育部的熟人，花重金一人十多萬兩白銀買到的直接入學資格。
算了，可惜，十多萬兩白銀的美國加州大學都被自己浪費糟蹋了，何況國內大學？文豐耳放棄在國內上大學的念頭，還是繼續模仿父親經商做生意，選擇在石油領域尋找商機。
第二天，文豐耳主動前往浦西外灘一家叫‘鑫德盛’的買辦商行應聘跑堂夥計。
咬文嚼字詩經論語不行，但察言觀色見機行事，文豐耳極其在行，一表人才的他向‘鑫德盛’商行負責招聘的經理喬掌櫃承諾：“你們先試用小生半個月，當學徒使喚，無需分文酬勞，無條件隨時辭退，吃喝住行小生自己負責。”
“我們是招跑堂夥計，不是招學徒？你這麼無條件想進我們商行，是不是想當一個盜賊小偷？”喬掌櫃故意激怒小青年，考驗他的心理素質。
出身巴東首富家庭的文豐耳見過世麵，而且遺傳了母親情緒穩定的基因，十八歲半的他麵不改色平靜回答：“雲從龍，風從虎，鑫德盛以誠實守信童叟無欺而聞名天下，名譽甚重，出身貧寒初來乍到的小生怕疏忽壞了貴行員工的形象，就以無償學徒的身份做跑堂夥計的活兒，如先生嫌棄，小生這就走！”文豐耳鞠躬後，轉身就走。
“小夥子，且慢!”喬掌櫃叫住文豐耳，他觀察這小子相貌堂堂，健壯魁梧，言語得體，情緒穩定，適合做跑堂夥計，不像一個獐頭鼠目的賊，反正試用半個月不花一文錢。
文豐耳聽見後，停步轉身，喬掌櫃立刻上前告訴：“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你被錄取了，明天早上八點來上班做跑堂夥計，剛開始，第一個月月薪二塊大洋，以後再看表現！”
文豐耳感恩再次鞠躬：“多謝經理深明大義，賞賜窮苦小生一條落腳容身之路，家中從未見過二塊大洋的老母也感激不儘！”
逢場作戲的文豐耳圓滿微笑離開，在回去的半路上，擁有五千大洋存款的他又朝一棵樟書忿忿怒罵：“老子連十萬兩白銀的美國加州大學留學資格都糟蹋浪費掉！還鞠躬感謝你這一個月二塊大洋的差事？老子是不是發瘋了？”
生氣歸生氣，逢場作戲的生活還要繼續，工錢是小事，在上海落腳生根是大事。
文豐耳正式入職鑫德盛，開始自己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鑫德盛是山西著名晉商喬家的一個上海分支貨物買賣商鋪，西北的特產桐油/人參/牛羊皮毛/肉乾/焦煤/棉花/玉石/硫磺/白酒/香醋運送到鑫德盛的上海倉庫，轉手批發給上海的經銷商，再在上海批發購買現代化的前沿商品比如玻璃眼鏡/鐘表/手電筒/有線電話/西醫藥品/五金配件/自行車/電影膠帶/塑料水桶/油漆/服裝，又運到西北高價出售。
僅三天，喬經理就對文豐耳刮目相看，甚至感到震驚，他發現這小子對出入賬目流程十分精通，記賬/算賬/對賬/轉賬/驗貨/數貨/出貨/贗品/樣品/精品/標價/壓價/抬價，門門熟練，精打細算，有條不紊，火眼金睛，毫無差錯，尤其是到手的金條白銀大洋銅錢紙幣支票，小夥子一看一摸，就能準確分辨出真偽。
玻璃/鐘表/有線電話/西醫藥品/紡織品這幾類商品的質量估價，小夥子與銷售商洽談時，把握的精準度比喬經理還高，而且十八歲的小夥子已表現出欲擒故縱的商業談判技巧。
第三天快下班時，喬掌櫃看見文豐耳魁梧健壯的身軀，結合經驗豐富從容淡定的業務操作，他懷疑這十八歲的小夥子絕非出身寒門，窮人家的孩子缺衣少食營養不良，接觸商業生意的機會也很少。
“文夥計，你父親是乾什麼行當的?你魁梧健碩，又精通做生意門道，絕非寒門出身？我懷疑你是商業間諜？”先褒後貶，喬經理故意刁蠻試探，出招考驗小夥子的現場應變能力。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臉皮極厚的文豐耳淡定回答：“我父親是湖北深山裡開鐵匠鋪的鐵匠，我自幼跟隨打鐵，從小乾重體力活，自然體格健碩，又長期協助父親收購廢鐵，出貨算賬，洽談估價，上門維修，熟能生巧，自然表現為精通做生意流程。如果喬經理信不過我，嫌我表現差勁，我明天就不來了，也誠實守信不會索要分文報酬。”
喬經理馬上賠笑道歉：“正式因為你表現太好，人又器宇非凡，是位難得的經商天才，所以剛才故意語氣蠻狠試探一下你的現場淡定能力，因為我明天將提拔你為鑫德盛的副經理，商行的二掌櫃，將接觸各種脾氣古怪的客戶，必須時刻保持情緒冷靜。副經理月薪二百大洋，你說我信不信得過你？我們鑫德盛以誠信為本，說到做到！”
喬經理又掏出二塊大洋遞到文豐耳的手中，說道：“這三天你辛苦了，這是你這三天的薪水，你剛到上海落腳，吃喝住行都要花錢，就收下吧！”
文豐耳心裡嘀咕：老子還沒見過月薪二百大洋？
但月薪是小事，職位是大事，擁有充分發揮個人潛能的舞台。
心智早熟的文豐耳把二塊大洋返還給喬經理，彎腰賠笑感恩：“承蒙喬經理厚愛，鑫德盛以誠信為本，鑫德盛的員工也應該以誠信為本，我應聘當天曾經承諾當作無償學徒試用半個月，豈能失信違背，小生也不能辜負喬經理的信任和鑫德盛的栽培！”
滴水不漏的隨機應變，臉皮又厚，讓喬掌櫃佩服不已，他收回二塊大洋，十分滿意。
第四天，十八歲半的文豐耳正式擔任上海鑫德盛的副經理，商行的二掌櫃，其升遷之快，讓商行裡的老員工們瞠目結舌。
就在這第四天，文豐耳在商行會計部發現一台淬火牌柴油型無線電報機，每天都在不停嘀嘀作響，因為上海鑫德盛買賣貨物的種類數量繁多，需要及時與山西太原的總部對賬，還要及時跟蹤大宗貨物運輸途中的特殊狀況。
一位孫姓女大學生專門負責接線翻譯和回應發送，根本忙不過來，容易出差錯，總是返工挨罵。會計部主管蕭何也向新任副經理反應部門的難處。
殺伐果斷的文豐耳立刻向喬經理大膽建議：“一台電報機一人操作，根本忙不過來，容易出差錯，對賬精確到小數點後麵多位數，一不注意，就誤了大錯，經濟損失慘重，我建議再買一台無線電報機或二人輪班值守。”
喬經理說：“這台電報機是前年在上海英租界上海淬火貿易公司購買的，二千一百大洋，作用非常大，及時便捷，我也知道使用越來越頻繁，忙不過來，但再購買一台，太原總部不允許，如果雇傭二人專門輪班值守，又太輕鬆，我認為一台一人就夠了。”
無商不奸，刻薄吝嗇，文豐耳算是看透，但還是堅決認為：“現在做生意，尤其是在國際資訊發達的大都市上海做生意，前沿商品日新月異，商機稍縱即逝，想在競爭中立於不敗之地，就要兵貴神速，上海鑫德盛必須擁有兩台無線電報機和兩人各自操作。這事我負責，我自費想辦法去英租界淬火貿易公司租一台嶄新的柴油型無線電報機，我也精通各種電報機的操作，我就兼職做另一名接線員，我專門負責與太原總部對賬業務，出現差錯，我現金賠償。孫小姐負責其它，鑫德盛也沒多花一分錢，太原總部也不會異議！”
喬經理認為文豐耳所說非常有道理，但要實現卻很難。
喬經理不相信初來上海謀生的小夥子能神通廣大租到一台價值二千一百大洋的嶄新無線電報機，就給新任副經理一次機會，同意文豐耳自費租用無線電報機。
當天下班後，文豐耳飛速回到住所拿錢，然後先去浦西萬國服裝店買了一套白色阿拉伯長袍和頭巾，當場穿上。又坐上一輛黃包車，趕往英租界的上海淬火貿易公司，他用頭巾包嚴自己的大部分麵孔，隻露眼睛和鼻孔，走進公司店鋪大門，裝腔作勢用蹩足的中文漢語向淬火員工表示：“我是來自中東沙特阿拉伯的商人，在上海做生意，想全款購買一台淬火牌柴油型無線電報機。”
全款購買！總經理一瓜葛聞聲連忙上前熱情招呼。
一瓜葛是文豐耳年長十幾歲的表哥，文豐耳當然一眼就能識彆，但一瓜葛無法識彆一身阿拉伯白色長袍頭巾的表弟。
阿拉伯商人問價：“淬火牌柴油型無線電報機多少錢一台？”
一瓜葛回答：“二千一百塊大洋。”
文豐耳也不多說一句廢話，也不講價，當場掏出早已準備好二千一百大洋丟給總經理點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