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伐沉重,仿佛腳下不是光滑的玉石,而是燒紅的烙鐵。
他依舊穿著那身代表執事權威的玄黑法袍,但袍服不再挺括,沾滿了灰塵,甚至下擺處還有一道不知何時刮破的裂口。
那張曾經陰鷙深沉、令人望而生畏的臉,此刻籠罩著一層死氣沉沉的灰敗。眼窩深陷,血絲密布,嘴唇乾裂。
最刺目的,是那失去了所有神采、如同熄滅炭火般的眼神。
流言,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脖頸,鑽入他的耳膜。
“看…那就是江執事…嘖嘖,聽說連法寶都廢了…”
“何止法寶!魂兒都丟了吧?你看他那樣子…”
“活該!讓他以前那麼狂!動不動就用噬魂釘折磨人!報應!”
“噓!小聲點…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大個屁!沒牙的老虎不如貓!你沒聽說嗎?昨天在膳堂,靈藥峰一個煉氣期的采藥童子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愣是沒敢動手!就瞪了一眼!哈哈!”
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紮在他早已千瘡百孔的自尊上。
他走過之處,原本聚在一起低聲議論的弟子們立刻如同躲避瘟疫般散開,留出一條充滿諷刺意味的“真空”通道。
那些曾經對他諂媚逢迎、恨不得跪舔他靴子的麵孔,此刻隻剩下冷漠和疏離,甚至…隱藏的快意。
“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那麼一天……”江離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乾澀的喉嚨裡滾動著苦澀的砂礫,“我也會淪為棄子,一枚人人得而誅之的棄子……”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擋在了他麵前。
是萬獸峰另一位金丹執事,平日與他多有齟齬,此刻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近乎惡毒的假笑。
“喲!這不是江大執事嗎?”那人聲音拔高,充滿了誇張的驚訝,足以讓周圍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怎麼臉色這麼難看?莫不是…真如傳言所說,您那威震八方的‘寶貝釘子’…不靈光了?”他故意將“寶貝釘子”幾個字咬得極重,帶著濃濃的嘲諷。
江離身體猛地一僵,停下腳步。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死寂的眼睛看向擋路者,一股暴戾的殺意和屈辱瞬間衝上頭頂!
他下意識地就想催動噬魂釘,將這個落井下石的混蛋釘死在當場!
然而——
丹田內靈力翻湧,神識瘋狂催動!
但意念所及之處,那枚曾與他心神相連、如臂指使的噬魂釘,卻如同一塊冰冷沉寂的頑鐵,躺在他的儲物袋最深處,沒有絲毫回應!
隻有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被掏空般的虛弱感和反噬帶來的隱隱刺痛!
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漲得通紅,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血絲。
他想怒吼,想撕碎眼前這張可惡的臉!
但最終,他喉嚨裡隻發出一聲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壓抑到極致的嗬嗬聲,猛地低下頭,肩膀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竟是從那擋路執事的身邊,腳步踉蹌地…繞了過去!
身後,爆發出一陣再也壓抑不住的、充滿了鄙夷和快意的哄笑聲!
“哈哈哈!看到了嗎?他慫了!”
“連動手都不敢了!噬魂釘真的廢了!”
“呸!什麼狗屁執事!廢物!”
哄笑聲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江離的背上。
他佝僂著腰,腳步虛浮,仿佛瞬間蒼老了百歲,逃也似的衝進了那曾經象征著他權力巔峰、此刻卻如同冰冷墳墓的執事殿大門。
殿內,空蕩而死寂。
隻有他粗重而絕望的喘息聲在回蕩。
不知過了多久,殿門被無聲地推開。
一名麵無表情、身著萬獸峰核心弟子服飾的修士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枚散發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黑色令牌。
令牌正麵,刻著一個猙獰的獸首,背麵則是一行殺氣騰騰的小字。
“江執事。”核心弟子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宣讀判決,“奉峰主法旨:十萬大山腹地,有金丹圓滿期‘地火毒蛟’作亂,毀我峰三處靈石礦脈,傷弟子數十。
著令執事江離,即刻前往清剿,取其內丹、逆鱗複命。不得有誤。”
地火毒蛟?金丹圓滿?
清剿?取其內丹、逆鱗?
江離猛地抬起頭,死寂的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難以置信的絕望光芒!
那毒蛟盤踞地火毒潭,凶威滔天,尋常元嬰初期修士都不敢輕易招惹!
讓他一個失了最大依仗的金丹修士去清剿?
這哪裡是任務?
這分明是……賜死!
是峰主親手將他這枚無用的棄子,丟進焚屍爐!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血液。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眼前仿佛又浮現出當年,他驅使著那些被他視為螻蟻、草芥的弟子和雜役,去執行必死任務的場景。
命運何其相似!
何其諷刺!
核心弟子將黑色令牌放在旁邊唯一完好的桌案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如同喪鐘的最後餘音。
他看也沒看麵如死灰的江離一眼,轉身,無聲地退了出去,關上了殿門。
沉重的殿門隔絕了最後一絲光線,也徹底關上了江離生還的希望。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將他徹底吞沒。
令牌上那猙獰的獸首,在昏暗中仿佛活了過來,對著他露出無聲的、殘忍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