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書一下就從地上坐起來了。有毒?!
她隻想救人,沒想過救人把自己救死啊!
“什麼毒啊!不會讓我也變成這種光不溜秋的禿瓢吧!”杜玉書驚恐地把自己腦袋胳膊腿摸了一通。她剛才跳進水裡,倒是隻泡到了脖子以下,頭沒事。那可能至少不會禿瓢。她也不知道這樣安慰自己是不是對的。
話趕話說到這,那水裡的毒也會看人臉色似的,忽然顯出脾性來,杜玉書身上沾過池水的地方開始忽冷忽熱,那種灼熱與寒冷的感覺又漸漸重疊在一起,杜玉書都不知道自己該說冷說熱還是說痛,臉色都變了。越斐然甩了甩自己手臂上的水,倒是氣定神閒,“莫慌,死不了,先運功抵禦。”
杜玉書也沒彆的招了,忍住那蔓延全身的痛感,盤起雙腿運功,內力自丹田而起,行經百脈,卻於中途受到阻礙——她的經脈也痛了起來!
這下杜玉書算是知道這池水到底是乾嘛用的了,它十有八九還真是用來保存經脈的,這麼短的時間裡它就從皮膚侵入了最外層的脈絡,作勢就要往丹田去,毒到之處內力凝固,外散不出,內撤不回,眼看就是個毒發身亡的絕境。殷紅汐也不禁皺眉,“這毒是給死人用的,下料必重,活人沾一下隻怕熬不過兩刻鐘。”
越斐然看熱鬨不嫌事大似的,“她這修為說不定一刻鐘都熬不過。”
杜玉書大怒:“你倆至少先想想辦法行不行啊!!”
殷紅汐抬手聚起一掌內力,合在杜玉書後心處,肆虐搜掠,試圖以內力強行驅散劇毒。越斐然看了一眼,搖搖頭,“這招不行,她白受苦。給她一掌你的七月砂。”
“給多少?”
“今日之內死不了就行。”
殷紅汐收回內力,蓄起毒砂,一掌就打了上去。
這池水之毒好歹是為了保存經脈的,而殷紅汐的七月砂是實打實的奔著殺人去,這一掌打下,縱使勁力和毒量都有所把控,杜玉書也相當不好受!她全身控製不住地一抖,是七月砂的毒性已經發揮作用,混雜著殷紅汐的內力在她體內狂蛇亂走。越斐然及時按住她肩膀,“彆怕,聽我的,死不了。怕惡心嗎?”
“都要死了還能怕惡心嗎!”
“不怕就行,跳進去,受得了就浸到脖子,受不了就浸到腰,快。”
杜玉書想也沒想,就睜眼起身跳回池水裡,她心想毒發至此,哪還有什麼受不受得了?直接浸到脖子!
池水並不深,杜玉書踩到池底,就剛好浸沒脖頸。刹那間她就明白越斐然為什麼多這一嘴來提醒她。脖子是經脈至為富集又皮膚十分脆弱的所在,池水一沾,遠比其它部位久浸更加痛苦!那一下子杜玉書覺得自己神智都要不太清醒了,再過一會兒,求生之念隻怕會讓她立刻從池水裡爬出去。
在此之前,越斐然的助力先到。千裡江山此時再次發揮它特殊的效用:充盈。
千裡江山的內力,能悄無聲息地充盈在任何兩物之間,以一種剛柔並濟的態勢分開兩者。杜玉書感到她在嚴家後山被越斐然借劍時,出現在她手掌與劍鞘之間的那股力量包裹了她周身,將絕大部分池水與她完全分隔開,隻留下殘餘一層覆蓋在衣物和皮膚上。於是一切變得可控起來。
杜玉書未得到越斐然下一步的指示,但畢竟是自己的小命,她也不敢什麼都不做,依然在努力調動自己全部的內力負隅頑抗,試圖避開七月砂去製止池水之毒的侵略。然而她很快就發現,狂亂的七月砂侵蝕臟腑的同時,也在她血氣之中構築起一層混沌的屏障,池水之毒滲透的速度顯然減緩了很多,經過七月砂的篩選,它從最開始的燎原之勢,被削弱為細水之態,緩慢流經她四肢百骸。
饒是如此,依然很不好受。
越斐然把手掌按在她頭頂百會。
一股與千裡江山截然不同的內力灌頂而下。杜玉書現在的經脈中,她自己的內力、殷紅汐的內力、流竄的七月砂、發作的池水之毒,混雜交錯,亂成了一鍋粥了,饒是內家高手來梳理,恐怕一時也無處下手,然而越斐然這掌下內力灌頂,竟不分敵我一概壓下。
絕對的威懾中,最先被放出來的是殷紅汐的七月砂。這毒藥失去殷紅汐的內力加持,不再有原先那麼活泛,卻依然毒得不可小覷,杜玉書體內真氣大亂,瀕臨極限時分,池水之毒也被放開禁製。
在越斐然那股內力的掌控之下,兩股毒緩慢交彙在一起。殷紅汐的七月砂發作之時如毒蛇入體,誌在攻破體膚,致使血氣大亂,而池水中的毒素趨於保守,目的隻為使血肉緊收、經脈凝固。這兩股毒效用相悖,當彼此的毒量都被控製精準,就在杜玉書脆弱的經脈中製造出了一種奇絕的平衡。
越斐然自杜玉書顱頂收手,內力調轉,反過手來再度一掌附上杜玉書後心處。方才一掌是“壓”,這次一掌是“升”。被壓製下去而絕不可能消失的毒和內力都在越斐然這一掌之下雷鳴驚蟄般複蘇,衝入已經製造出了平衡之勢的經脈中。
“再教你一個基本功。”越斐然知道杜玉書現在還聽得見,沉聲道:“天靈為乾,丹田為坤,湧泉起百川之水,心陽普照山原。現在,你的時序是驚蟄,雷鳴春雨,草木拔節,雲氣也出,花鳥也出,蟲豸蠢蠢不絕。身為天地,你要怎麼讓太陽運行,讓雨水排布,以此平衡它們,養育它們?記住,不要消滅,道法天地,無可滅絕!”
要平衡,要養育,不能消滅,無法滅絕。
越斐然的內力全盤撤出,僅於外圍作護法之用。杜玉書從起初的毫無章法中逐漸冷靜下來,越斐然的話她會了個意,會多少意就做多少嘗試。
杜玉書在這時候想起金明城的老道,她在盆裡種蔥,掐去簇擁得過於茂密的,又調換盆的朝向,讓瘦弱的那一叢接住寒僻小院中珍惜的陽光。老道那時候還跟她講過一句話,說的什麼來著?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