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重疊,汪明月在等待中睡下,安天涯則是站在父親的案旁默默等待。
蘸墨、落筆,流暢的線條在筆下紙上延伸開。不說賞心悅目,也算得上是“強迫症患者的福音”。
“你們現在拿電腦畫我還真不會用,早些年我們也用過電腦,不過是用鼠標……”安父側過頭,看著一旁傻呆呆站著的兒子,“老了,跟不上時代了!”
“其實那些軟件都有很多便捷的筆刷,不用靠自己手動控製線條。”
安父聽著挑了挑眉,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眼前的宣紙上:“好,那天有時間你教教我,我也試試看。”
陽光順著窗鋪灑進來,照在一旁玻璃櫃子裡的獎狀上。
幾十年來如一日,安父的成就也不少——工美的銀獎、職業技能的金獎,按自己的話來說,勉強也算是個“手藝人”。
金屬的獎狀和獎杯,把原本柔和熱烈的光折射成了不一樣的質地,四散在整間屋子裡,帶上了些不屬於江南的肅殺感。
若不是兩個人一起待在這樣的屋子裡,這種肅殺就必定能給人內心帶來言說不出的孤寂。
“你自己出去轉轉吧……怎麼,人家那小姑娘走了,你就有空陪我了?”安父出言打趣,“你在這站著也幫不上忙,去去去,自己四處轉轉,找你幾個伯伯阿姨聊天去。”
安天涯沒應聲。
莫名的,安天涯想多陪陪父親。
或許也不是莫名。父親那天晚上的話是從未說過的心酸,安天涯感歎自己這一代人的同時,也在心疼獨自做事都父親……
隨手搬了把沒有靠背的椅子過來,安天涯朝著沒抬頭的安父搖了搖頭:“我就在這陪著您坐一會,好久沒像小時候一樣看著您畫畫了。”
父子兩個誰都沒再說話,不如安天涯靜靜的注視,安父甚至隻是借著用筆尖去蘸墨的檔口,斜過眼睛去,用目光瞥了兒子一眼。
明晃晃的太陽很快西垂,橙紅把原本的孤寂轉成了落寞。眼看著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安父才戀戀不舍的站起身,揉揉手腕,把目光徹底交給兒子:“去幫我把筆洗一下。”
這點小事安天涯還是做的好的。不至於洗不乾淨,也不至於泡壞了筆杆,安父喝口茶的時間裡,安天涯帶著洗乾淨的筆和倒空了的筆洗回到了屋裡。
“你看怎麼樣?”兒子剛才推開門,安父就注意到了,目不轉睛的盯著眼前的畫,示意兒子給些建議。
“嗯……”
安父年紀大了,要戴著眼鏡畫畫,除了與日俱增的意境,在自己心裡:尺寸和細節的處理都不比當年——偏偏很多工藝美術原本就是脫不開“匠氣”的,過分的寫意很難被廣大的消費者群體所接受。
“這戴著眼鏡畫出來的就是不那麼好了……”聽得出兒子的欲言又止,安父歎了口氣,“老了,老了……”
“燈下不觀色,這戴著眼鏡也真是個問題。”
安天涯其實看不出什麼,隻是不知道父親心裡想聽到的評價是怎樣的。
不滿意的是安父自己。
其實這麼多年的習慣成自然,早就讓安父的每一筆都帶上了“唯手熟爾”的標簽。
可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了,總是安父的一塊心病。
“爸,人家都說古董是老的值錢,這做手藝,也肯定是越有經驗越好。”安天涯感受得到從父親身上漫散開的那股落寞,笑著想要打岔,“我們這些年輕人,現在又有幾個不戴眼鏡的?”
哪怕是職高裡那些專門學燙花的小年輕,有不少也是戴著眼鏡在工作的——手底下不是照樣得靠著年複一年練出來的功夫?
“我這畫不好再換一張紙也就是了,落在扇子上……可是不一樣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