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灌進帳縫,火舌被吹得偏到一邊。
謝知安垂眼,把那封密令重新按在胸前,像是要讓那八個字烙進骨血。
“去吧,布置下去,天一亮,便是殺與守的分界。”
尉遲翊領命而去,腳步沉重。
帳中隻餘謝知安一人,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伸手覆在胸膛上。
指尖下的脈跳,不快不慢,卻重若千斤。
他輕聲低語,聲音極輕,像是隻說給自己聽。
“思言,你走中線,我走側鋒,若能合圍成功,王城……便還有一息生機。”
風聲在雪夜中長起,像在替這句話作了最冷也最重的注腳。
破曉還沒到,風先醒了。
營地四野的雪被風一層層推回,火堆在風口縮成一團紅心,像被凍住的獸眼。
哨更聲自遠而近,踩著雪粒沙沙作響,聲息在帳幕間穿梭,帶出一股將至未至的緊張。
謝知安披甲出帳,盔簷落下的霜在他側臉上亮了一道。
他站在坡脊,俯瞰滿營火星,心裡把每一堆火與每一支隊形對上號。
尉遲翊跟上來,在背風處壓低聲音稟報陣列與口糧,字字乾脆。
謝知安隻“嗯”了一聲,目光沒有從穀口挪開。
他知道敵軍若退,昨夜便該退淨,如今拖到破曉,就是要用“半退不退”來試探。
他抬手,指向左側雪脊。
尉遲翊會意,把弓騎悄悄向外挪出半弧,把盾步壓在近穀的窄口,留出一條肉眼難辨的斜線。
這條斜線看似鬆,卻能把敵人誘到最深處再合口,一口咬住。
風自北來時,帶了一聲尖細的鷹哨。哨音一短一長,像刀在冰上劃過去。
謝知安伸手,接住自高空墜下的小銅筒,擰開。
紙上隻有四字:穩守勿躁。
他看了片刻,把紙疊回懷裡,胸口那一線焦躁忽然沉了半分。
另一邊的雪坡上,霍思言立在中線最高的那塊石脊。
她的披風背光,邊沿被風舉成一道弧。
親衛指給她看前方營火的虛實分布,她目光掠過,落在一處看似稀鬆的旗隙。
那裡火光最暗,帳幕卻最整,這代表暗中有人。
她把韁繩收短,聲音壓低卻穩。
“列盾,不進不退。”
偏將抿唇,還是忍不住上前一步。
“將軍,他們像是在撤。”
“示弱,是最危險的強。”
她的眼睫落下又抬起,像把心裡那根線拉直,又收緊。
風更緊了些,雪坡下傳來若有若無的鼓聲,沉在雪底,像從地下滾出來。
斥候翻身落馬,單膝跪地,氣息帶霜。
“敵中軍有動,兩翼似要包抄穀口。”
“再看一盞茶。”
霍思言沒有動,她把手覆在胸前的薄金護片上,指尖隻有一瞬的停留,就像撫平一段從昨夜留到今晨的脈跳。
穀口的風向忽然變了,火堆向同一側伏去。
謝知安從馬鞍上取下長刀,刀背輕輕敲過護腕,發出一聲極輕的“錚”。
這不是給人聽的,是給自己聽的。
他轉身,向左右各看了一眼,眼神一寸寸、很耐心地把弓騎、盾步、後備與救護的位置再過一遍,然後開口。
“左弧再張半步,右側把盾角收齊,記住,敵人急我們慢,敵人慢,我們更慢。”
尉遲翊應下,低聲道了一句。
“明白。”
霍思言這邊,風把遠處的鼓點帶得更清,她終於抬手,指向那處最暗的旗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