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柱國的府上,真出了內鬼?!”
楊欽聽到陳宴給出肯定答複之時,像是被人兜頭澆了桶冰水,從頭涼到腳,連呼吸都滯澀了半分。
柱國府上不是血親,就是跟隨了幾十年的老仆私兵,怎麼會藏著內鬼?
可顏之推軟倒在地的模樣還在眼前,若不是有人在府裡搭了線,明鏡司的人怎會把時機掐得這般精準?
“能在酒中替陳宴下毒的,會是誰呢?!”
顏之推趴在地上,聽著那聲“內鬼”,渾身的酸軟仿佛都被這兩個字燙得縮了縮,心中驚訝道。
軟筋散讓他連抬眼皮都費勁,可心底的疑竇卻像瘋長的藤蔓,纏得他五臟六腑都發緊。
能將手伸進那所飲之酒中的人,在柱國府上的身上,絕對不會簡單到哪兒去.....
趙虔猛地一拍身旁的椅扶手,枯瘦的手掌在雕花木頭上拍出沉悶的響聲,眼底的陰鷙化作滔天怒火,聲音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冰碴:“究竟是哪個吃裡扒外之徒.....”
隻不過話還未說完,一個身著湖藍錦袍的年輕公子緩步而入,身形挺拔,麵容俊朗,與趙虔有五六分的相像.....
他肩頭落著薄薄一層雪,進門時輕輕撣了撣,動作從容得與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格格不入。
目光掃過癱在地上的顏之推,掠過臉色鐵青的趙虔,最後落在陳宴身上,微微躬身行了個禮。
隨即,他轉過身,對著趙虔等人緩緩作揖,禮數周全得挑不出半分錯處,垂著眼簾,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孫兒行簡,見過祖父!”
轉向楊欽、顏之推等人時,又依次頷首:“見過叔父!”
每個稱呼都清晰準確,可那雙含笑的眼睛裡,卻沒有半分麵對親長與長輩的敬畏。
反倒像在清點貨物般,平靜地掠過一張張寫滿震驚的臉。
“行...行簡?!”
“怎麼會是你?!”
趙虔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麵孔,隻覺得渾身的血都衝上了頭頂,又瞬間凍結成冰。
胸口的起伏猛地一頓,連急促的喘息都忘了。
隻剩下喉嚨裡嗬嗬的抽氣聲,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頸。
趙虔在剛才那短暫的瞬間,懷疑了很多人,卻唯獨沒懷疑過這個庶長孫.....
這個孫子在他的記憶中,向來是恭敬溫順的!
記憶裡的趙行簡,永遠穿著洗得發白的青布袍,說話細聲細氣,遞茶時手都會發顫。
見了府中任何一個管事都要躬身行禮,連對下人的語氣都帶著三分小心翼翼。
可眼前這人,湖藍錦袍上繡著暗紋流雲,腰間係著成色極好的玉帶,舉手投足間哪有半分往日的恭順?
方才那聲“祖父”,聽著恭敬,卻連眼皮都沒抬,那眼神裡的平靜,比陳宴的戲謔更讓他心寒。
“下毒之人是大哥的孫子?!”
“還是庶長孫趙行簡?!”
“陳宴是怎麼將他收買的?!”
顏之推趴在地上,聽著趙行簡那聲恭順卻冰冷的“祖父”與“叔父”,渾身的酸軟仿佛都被這四個字釘在了青磚上。
他費力地轉動脖頸,視線撞進趙行簡那雙含笑的眼睛裡,隻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像是被重錘狠狠砸過。
隻覺無比的匪夷所思。
這也太出乎想象了吧?
顏之推原以為是下人,誰曾想會是老大哥的庶長孫呢?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比中了軟筋散更讓他渾身發僵。
“趙行簡投靠了陳宴?!”
楊欽同樣震撼,眉頭緊鎖,詫異道:“這怎麼可能呢?!”
一邊是至親血脈,一邊是外人,甚至是家族死敵......
楊欽這一生見過背主的將領,見過賣友的謀士,卻從未想過,最致命的一刀,會來自主家血脈裡的人。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是比陳宴死而複生更荒唐的事!
“當然是孫兒!”
趙行簡的目光落在,趙虔那張寫滿震驚的臉上,唇邊的笑意淡了幾分,眼底卻漫出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像是積了多年的寒潭。
他緩緩直起身,湖藍錦袍的衣擺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也隻可能是孫兒!”
這種事除了他還能有誰呢?
總不能是不惜重金,也要救回來的趙青石、趙惕守吧?
趙虔盯著趙行簡那張平靜得近乎冷漠的臉,積壓在胸口的震驚、憤怒與難以置信終於衝破了喉嚨,化作一聲嘶啞的咆哮:“為什麼!”
他的聲音劈了個岔,像是被狂風撕裂的破布,渾濁的老眼裡血絲暴起,死死鎖住眼前的孫兒,“行簡,你告訴老夫這是為什麼!”
“陳宴究竟許給了你怎樣的好處,讓你能夠泯滅親情,背叛你的祖父,背叛養育你的家,去引狼入室!”
每說一個字,他的胸口就劇烈起伏一下,錦袍下的肋骨清晰可見,像是隨時會衝破皮肉。
趙虔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如此敦厚的一個孩子,怎麼會藏著這樣一顆背叛的心?
那血脈相連的情分,難道竟是假的?
那十幾年的養育之恩,難道全成了喂狗的驢肝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