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異與紅葉跟隨左右。
他停下腳步,微微仰頭望向天際。
墨藍色的夜幕上綴著稀疏的星子,月亮被厚重的雲層遮去大半,隻漏下幾縷清冷的光。
陳宴立在那裡,身影在廊柱投下的陰影裡,顯得格外修長,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忽然低低地開了口,聲音輕得像要融進風裡:“算算時辰,老宋那邊應該也差不多了......”
眼角的異色在朦朧月色下若隱若現,眸色深不見底。
~~~~
夜深得像潑翻了的墨。
衛國公府。
鵝毛大雪不知疲倦地落著,壓彎了窗欞上的冰棱,也給書房外的庭院覆上了厚厚的一層白。
連風都帶著刺骨的寒意,嗚嗚地拍打著窗紙。
獨孤昭枯坐在書房的紫檀木書案後,身上裹著厚厚的狐裘,卻依舊擋不住從骨子裡滲出來的冷。
他剛退了高熱,麵色白得近乎透明,連唇上都沒什麼血色。
唯有一雙眼,在跳動的燭火下透著幾分渾濁的疲憊。
案上攤著半卷兵書,墨跡早已乾了,他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硯台。
不知為何,今夜的心總像是懸在半空,跳得又急又亂,眼皮也一陣陣發跳。
“爹,喝些熱參湯暖暖身子吧.....”
獨孤章端著一個黑漆托盤走進來,托盤上一碗參湯正冒著嫋嫋熱氣,在冰冷的空氣裡氤氳出一層薄薄的白霧。
隨即,腳步輕緩地走到書案前,將參湯穩穩放在案上:“這夜都深了,還是早些歇息吧!”
說著,他拿起湯匙輕輕攪了攪,碗裡的參湯,遞到自己父親的麵前。
言語之中,滿是關切。
獨孤章很是擔心父親的身體,畢竟此前的重病還沒好.....
獨孤昭沒有接那湯匙,隻是望著碗裡翻滾的熱氣,輕輕搖了搖頭,聲音帶著病後的沙啞,有氣無力地開口:“為父睡不著.....”
他側過臉,望著兒子,渾濁的眼裡滿是揮之不去的惶惑:“心神也不寧,總感覺有大事要發生!”
說罷,咳嗽又隱隱上來了。
捂著胸口低咳幾聲,氣息愈發不穩。
風風雨雨數十載,還是頭一次出現這種狀況.....
獨孤章不以為意,將參湯往父親麵前又推了推,唇邊噙著一抹安撫的笑意,說道:“這夜深人靜的,能有什麼大事?”
頓了頓,又繼續道:“心神不寧多半是,您這病情導致的.....”
“還是身體要緊啊!”
“咱們回....”
但獨孤章勸慰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獨孤昭抬手打斷。
枯瘦的手指在案上重重一叩,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去將那邊的龜甲,獸骨取來!”
“老夫要卜一卦!”
獨孤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病後的嘶啞,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執拗,目光掃過立在書房角落的席陂羅,吩咐道。
氣息因急促而微微發顫,
現在他心慌得厲害,必須要問一問吉凶了.....
“老爺,東西取來了!”
席陂羅頷首,徑直走到不遠處書架,從上麵雙手捧下了個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快步走到桌案前,將木匣小心放下。
並掀開匣蓋。
獨孤昭扶著案沿,緩緩直起身,深吸一口氣,緩緩將龜骨與獸甲攏在掌心。
他的手抖得厲害,病中的虛弱讓這簡單的動作,都顯得格外吃力。
狐裘的袖口蹭過案麵,帶起細碎的木屑。
燭火落在他蒼白如紙的臉上。
映出溝壑般的皺紋裡藏著的焦灼。
“噗——!”獨孤昭對著龜甲輕輕嗬了口氣,仿佛要將畢生的氣數都注入這冰冷的骨片裡。
隨即閉緊雙眼,枯瘦的手指將龜甲與獸甲交錯疊握,貼在胸前,喉間念念有詞。
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清,像是在與冥冥中的力量對話。
獨孤章立在一旁,看著父親佝僂的背影,心頭莫名一緊,連呼吸都放輕了。
“還請蒼天神明示下!”
片刻後,獨孤昭猛地睜開眼,手腕一翻,將手中的骨片儘數擲向案麵。
“嗒、嗒嗒——”
龜甲與獸骨碰撞著落下。
卻沒有如尋常卜卦那般散開。
反倒以一種詭異的姿態糾纏在一起。
獨孤昭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著那卦象,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最大的一塊龜甲斜斜立著,頂端的北鬥紋恰好指向西方,那是象征“凶煞”的方位。
三片獸骨疊壓成“覆”形,邊緣的裂痕與龜甲的紋路嚴絲合縫,拚成一個殘缺的“死”字輪廓。
最邊緣的小獸骨,更是直直插進案縫,尖端朝上。
書房內陡然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爹,席先生,這是何卦象?”
獨孤章見兩人遲遲不語,麵色又極其凝重,忍不住問道。
“大...大凶!”
獨孤昭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胸口劇烈起伏,喉嚨裡湧上腥甜,一口血猛地嗆在喉間,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又迅速褪去,隻剩下死灰般的絕望。
獨孤昭見過無數次甲骨卜,卻從未見過如此猙獰的大凶之象——
龜甲直立主“傾覆”,是權柄旁落,家宅傾覆之兆!
獸骨疊覆主“絕嗣”,是血脈斷絕,無有遺類啊!
而那指向西方的北鬥紋,恰與京中天官府的方位暗合。
“爹或許這不準.....”
獨孤章臉色驟變,忙上前一步:“要不再卜一......”
但話還未說完,一道戲謔又陰鷙的聲音穿透風雪,撞在窗紙上,帶著刺骨的寒意:“獨孤老柱國,你這卜的卦象,還真挺準的啊!”
那尾音微微拖長,像毒蛇吐信時的嘶鳴。
——
PS:感謝【Ming0216】大佬的大神認證,以及其他大佬的禮物,今天依舊是兩章六千六的大更,愛你們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