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透,鉛灰色的雲絮低低壓在坊市的簷角上。
風裹著碎雪沫子,打在朱漆斑駁的門扉上沙沙作響。
街麵上積著薄冰,踩上去咯吱作響。
街角的茶館已開了門,兩扇厚重的木門虛掩著,門楣上掛著的“清風樓”木匾蒙著層白霜。
剛進門的漢子跺了跺靴底的雪,將粗布鬥篷往門邊的竹架上一掛,捧著掌櫃遞來的熱茶猛灌了一口,喉結滾動間忽然拍了下桌子:“你們聽說了沒?”
“今日午時三刻,陳宴大人要在獨柳樹,監斬趙賊及其黨羽!”
話音剛落,堂中原本低低的交談聲驟然停了。
離他最近的絡腮胡漢子,猛地直起身子,手裡的茶碗晃得湯水濺出幾滴:“趙賊?!”
“哪個趙賊?!”
言語之中,頗有幾分疑惑。
一時間沒想起來是哪位....
“還能是哪個?”剛進門那漢子,將茶碗放下,輕笑一聲,“就是在西市殘殺慧能大師,砸了獨眼石人像的奸賊趙虔!”
“竟是那佛喻不軌的奸賊!!”靠窗的幾個年輕些的則興奮起來,其中一個拍著桌子,“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單獨提起趙虔,或許很多人不知他是誰.....
但隻要說起殘害慧能大師的奸賊,長安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是啊!”
鄰桌兩個剛挑著貨擔進門的貨郎,本是埋頭呼嚕嚕喝著熱茶,聽到這陣仗都停了動作,其中一個瘦高個抹了把嘴,探著脖子朝喧鬨處喊:“趙虔那奸賊身為八柱國之一,勢力盤根錯節,何其龐大,此前還那樣囂張跋扈,怎的突然就要斬首了?”
他身旁矮胖些的同伴也跟著點頭,眼裡滿是疑惑。
那可是堂堂八柱國啊!
公然殺了慧能大師,都不會受到懲處的殘暴存在.....
結果才過了沒多少時日,就要被正法了?
真是匪夷所思!
“不是僅斬首.....”
那剛漢子卻忽然抬手壓了壓,臉上帶著幾分神秘的笑,慢悠悠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等眾人的目光都聚過來,才慢悠悠開口:“而是誅十族!”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彆賣關子了,快說這是為何!”穿短褐的腳夫猛地站起身,凳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催促道。
那漢子見眾人聽得入了迷,索性把茶碗往桌上一放,擼起袖子講得愈發帶勁:“趙虔那奸賊,圖謀造反,妄圖闖宮襲殺大塚宰,挾持陛下以掌控朝政!”
他忽然壓低聲音,湊近了些:“聽說他連偽詔都擬好了,隻等事成,就宣稱大塚宰謀逆伏誅,他自己以輔政大臣的名義總攬朝政,到時候這大周的江山,怕就要改姓趙了!”
“嘶——!”
滿室倒抽冷氣的聲音幾乎連成一片,有人手裡的茶盞晃了晃,滾燙的茶水濺在手上都渾然不覺。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臉上的激憤慢慢沉澱下來,換成了後怕。
靠門坐著的一個老茶客,手裡轉著那隻缺口的粗瓷碗,半晌才顫巍巍開口:“這要是讓他得逞了,還能了得?”
說著,重重歎了口氣,眼角的皺紋擠成了團,“百姓恐怕就沒好日子過了!”
貪贓枉法有那奸賊趙虔。
殘害百姓有那奸賊趙虔。
搜刮民脂民膏也有那奸賊。
不敢想趙虔掌了權會是怎麼?
還不得將百姓的骨頭都榨出油來?
那漢子把茶碗往桌上一頓,聲音陡然提了三分,眼裡亮得像燃著炭火:“所幸大塚宰高瞻遠矚,洞若觀火.....”
“趙虔那老賊自以為計劃天衣無縫,卻不知大塚宰早瞧出他不對勁,暗中讓陳宴大人盯著他的動靜。”
“夜裡千鈞一發的關頭,陳宴大人帶著繡衣使者從天而降——那叫一個快!半個時辰就把亂兵收拾得乾乾淨淨!”
堂中靜了片刻,不知是誰先歎了句“真是險啊”。
隨即滿室的議論又起,隻是這回來,話裡話外都裹著劫後餘生的慶幸。
靠炭盆的絡腮胡漢子灌了口熱茶,喉結滾了滾,粗聲道:“得虧大塚宰英明神武!”
穿短褐的腳夫跟著點頭,手裡的粗瓷碗在桌上磕出輕響:“要不先帝又怎會選大塚宰來托孤呢?”
角落裡的商販摸了摸歪掉的木簪,笑得眼角堆起褶子:“不止是眼光毒,用人更沒話說!你瞧這陳宴大人,乾淨利落地就把事兒辦了,一點沒拖泥帶水,這才叫知人善任!換了旁人,怕是還被趙虔蒙在鼓裡呢。”
“等等!”
議論誇讚聲正酣時,角落裡忽然響起一個清越的聲音,帶著幾分審慎:“趙賊落網了,那獨孤昭呢?”
“這二人不向來是同進同退的.....”
發問的是一直沒吭聲的青衫老者。
他歲數大,見識多,知道的也多.....
趙與獨孤二人可是盟友啊!
可這僅提及了對趙的處置,卻偏偏遺漏了另一位關鍵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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絡腮胡漢子愣了愣,猛地恍然大悟,撓了撓頭:“這倆是一夥的來著.....”
穿藍布衫的書生放下茶盞,接過話茬,解答了這個疑惑:“榜文上說衛國公獨孤昭,在趙賊事情敗露後,已經畏罪自儘了.....”
鄰桌穿皮袍的商人放下茶盞,手指在桌麵敲得篤篤響,“死得好啊!”
牆角啃著乾餅的老卒忽然咳嗽兩聲,渾濁的眼睛亮起來:“大周除了這倆毒瘤,未來必定四海生平!”
“那是。”瘦高個貨郎對此話深表讚同,往嘴裡灌了口茶。
茶客們皆開始拍手稱快。
這些時日,長安的街巷裡,沒少傳兩大柱國禍國殃民的事跡.....
甚至都已經編成了歌謠。
矮胖些的貨郎往嘴裡塞了顆炒豆子,似是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剛說趙賊及其九族,午時三刻在哪兒誅九族來著?”
“獨柳樹!”那漢子脫口而出。
頓了頓,又糾正道:“趙虔那奸賊是誅十族!”
“還是由陳宴大人親自監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