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洵端起麵前的酒杯,淺淺抿了一口。
放下酒杯時,杯底與桌麵碰撞出一聲輕響。
他眼簾半垂,指腹在杯沿反複摩挲,唇邊忽然勾起一抹極淡的笑。
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反倒透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些微的喟歎,末了輕輕搖頭,看向陳宴道:“看來大塚宰還是不信任,咱們這位涼國公啊!”
這看似是尋常平調,實則是大有深意的提防.....
畢竟,侯莫陳沂是被迫站隊的,此前還是個牆頭草。
任何一個上位者,都不會願意重用他的.....
而毋庸置疑,那騰出來的大司空之位,自然是要給於庭珪!
這也是給於老柱國的嘉獎,助力其子順利接班。
陳宴夾起一箸碧綠的青菜,菜葉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入口脆嫩清爽,似笑非笑道:“不過,大塚宰還是要,給侯莫陳柱國加少師銜!”
頓了頓,又補充道:“且過些時日,將其嫡長子外放為一州刺史......”
這是那日,大塚宰爸爸與大司馬、陳宴,商議出針對這位年輕柱國的策略。
邊緣化本人,而重用其子嗣!
如此一來,哪怕侯莫陳沂心中不滿,為了宗族考慮也隻會自己消化。
將他逐步移出權力中樞後,太祖所任的八柱國,幾乎被清空,再無人能威脅到宇文氏的江山......
大塚宰爸爸的權力地位異常穩固。
“倒是周全!”
裴洵沉浮官場這麼多年,當即就明白了意圖,點點頭,深以為然。
這的確是最溫和,最不會出現動蕩的收權手段.....
頓了頓,似是想起了什麼,問道:“那位高炳高大人,立下了如此大功,接的是誰的位置?”
“正是接的嶽父您空出的納言!”陳宴嘴角微微上揚,笑道。
裴洵聽完,指尖在桌麵上輕輕一點,緩緩頷首,端起女兒盛的熱湯,抿了一口。
目光轉向席間那道清蒸鱸魚,他語氣裡添了幾分沉吟:“高炳功利心重了些,但能力不俗,倒是適合做納言!”
高炳父子背棄了兩大柱國,品行上的確有瑕疵.....
單論能力而言,卻是沒得說的,尤其是那高炅,堪稱可造之材。
而太師那日太極殿上的那一出,徹底堵死了他們再次叛變的可能.....
隻能儘心竭力為太師效命!
將高炳放在天官府,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盯防.....
陳宴執起酒杯,指尖在冰涼的杯壁上輕輕摩挲著,酒液在杯中晃出細碎的漣漪。
他抬眼看向裴洵,唇邊噙著一抹沉穩的笑意,杯沿微微傾斜,對著對方舉了舉:“軍中職位也空出了些.....”
燭火映在他眼中,亮得有些深邃:“小婿順帶舉薦了二叔,接替楊欽的位置,領大將軍!”
還有平陽侯陶追,接任了顏之推的位置.....
裴洵望著陳宴,指尖在他方向虛虛一點,眼底先是閃過幾分訝異,隨即化為深深的感慨。
他緩緩搖頭,唇角卻不由自主地揚起,聲音裡帶著幾分動容:“你這孩子還真是.....”
“老夫替阿策謝過了!”
說罷,他端起麵前的酒杯,手腕微抬,朝著陳宴的杯子輕輕碰了過去。
“叮”的一聲脆響,兩隻玉杯相觸,酒液在杯中晃出細碎的波紋。
“與其被外人占去,不如讓自家人占了!”陳宴淡然一笑,平靜道。
彆看陳某人說得那麼風輕雲淡,又為裴氏一族那麼儘心......
實則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陳家二代被他處理乾淨了,老爺子的子嗣又不多,庶弟年幼且資曆也不夠。
同姓同宗之中,能用的棋子現階段,幾乎沒有.....
陳宴終於也能理解,為何新時代有錢人那麼喜歡生孩子了,尤其是世界首富馬聖,執意要打造孩子軍團......
宗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待空出手來後,他也得勤加耕耘,以免走了劉寄奴的老路......
酒過三巡,翁婿兩人喝得儘興後,這家宴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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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寒意早已浸透了長安城的肌理
督主府。
府門兩側新貼的桃符泛著鮮亮的朱紅,墨跡是劉穆之親筆所書,筆力遒勁,透著股銳氣。
溫潤將舊歲的燈籠取下,換上新製的絳色宮燈,燈穗上綴著的碎金片在稀薄的日光下閃著微光,風一吹,便“叮鈴”作響。
廊下,幾個小廝正合力搬著一盆碩大的銀芽柳,枝條上綴著的白絨球像是落了層細雪,要往正廳裡擺,與案上早已供好的臘梅相映。
後院的廚房裡更是熱鬨,鐵鍋撞著銅勺,水汽順著窗縫往外冒,把窗欞上凝結的冰花熏得漸漸化了。
書房外的回廊下。
青魚正踮著腳,指揮幾個小廝掛新紮的紅燈籠。
她穿一身湖藍色棉裙,外罩件兔毛短襖,領口袖口都繡著細密的纏枝紋,襯得那張小臉愈發瑩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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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的紅燈籠掛的整齊些!”青魚揚著嗓子,指尖點向廊柱東側,“你們倆,去將那邊掛了!”
一個小廝踩著木梯往上舉燈籠,另一個在下頭扶著梯腳,嗬出的白氣混著燈籠絹麵的紅,在冷空氣中凝成淡淡的霧。
她說著便從袖中摸出塊帕子,擦了擦凍得發紅的鼻尖,目光卻始終盯著燈籠的位置,直到確認掛得周正穩當,才滿意地拍了拍手。
書房內,檀香的煙氣在晨光裡緩緩浮動。
陳宴握著狼毫筆,懸在灑金紅箋上方,墨汁在筆尖凝了個飽滿的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