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氣裹著碎雪撲在窗欞上,簌簌落得滿庭銀白。
宇文雍腳步虛浮地撞進臥房,錦袍下擺還沾著殿內宴飲的暖香與酒氣。
他本就不善飲,但為了將宇文滬、宇文橫兩位堂兄陪高興,強撐著飲酒,幾盞烈酒入喉,此刻隻覺五臟六腑都在翻湧。
“嘔!”
“嘔!”
宇文雍踉蹌著撲到窗邊,一手撐著冰冷的窗沿,另一手堪堪扶住案上的青瓷痰盂。
喉間一陣灼熱的痙攣,胃裡的酒食便儘數湧了出來,濺在盂中發出渾濁的聲響。
窗外雪絲還在飄,落在他汗濕的額發上,帶來一絲極輕的涼意,卻壓不住喉間的灼痛與昏沉。
錦簾被輕輕掀動,帶著暖爐餘溫的身影快步近前。
王楚顏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肩,指尖先觸到一片滾燙,又瞥見他唇角未拭的酒漬,眉尖頓時蹙起。
她聲音放得極柔,帶著難掩的心疼:“夫君,你這是喝了多少酒啊?”
“臉燙得這樣厲害?”
說著便繞到自家男人的身後,掌心覆上他緊繃的脊背,輕輕順著氣。
指腹能摸到他,因不適而繃緊的肌理,每一次輕拍都緩著勁兒,生怕加重他的難受。
目光落在那隻沾了穢物的青瓷痰盂上,女人眼底的疼惜又深了幾分。
宇文雍喉間的灼意稍緩,聽見王楚顏的聲音,便勉力側過頭。
他頰上還泛著酒紅,眼尾沾了點水汽,卻強扯著唇角勾出抹淺淡的笑,聲音沙啞得像蒙了層霧:“讓王妃擔心了.....”
“本王沒什麼大事,吐出來就好了.....”
話落時還想直起身,卻被胃裡殘餘的翻湧絆得晃了晃,虧得王楚顏及時扶穩。
又緩了半盞茶的功夫,他才借著王楚顏的力道,腳步虛虛地挪到屋中椅旁。
王楚顏見他坐定,轉身從懷中取出,一方乾淨的素色絹帕,屈膝半蹲在他身前。
指尖輕捏帕角,動作輕柔得像怕碰碎了瓷,細細拭去自家男人唇角殘留的酒漬,連下頜處沾著的幾星酒痕也沒放過。
擦淨後,王楚顏才起身端過,桌上那碗還冒著熱氣的醒酒湯,碗沿湊到唇邊試了試溫度,確認不燙口了,才遞到宇文雍麵前,柔聲說:“夫君,妾身給你熬好了醒酒湯!”
“快喝些也暖暖肚子.....”
說著,還不忘用另一隻手托著碗底,怕自家男人手滑失了穩當。
宇文雍隻覺額間發沉,眼皮都有些抬不起,眼前的燭火晃了晃,連帶著王楚顏的身影都跟著天旋地轉。
他勉力定了定神,喉間滾出沙啞的一句“有勞王妃了....”便伸手接過那碗醒酒湯。
指尖觸到溫熱的瓷碗,才稍稍穩住心神。
垂著眼,小口小口地喝著,湯裡的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去,稍稍壓下了胃裡的灼意,可頭暈的勁兒卻沒減多少。
王楚顏接過空碗,輕手輕腳放在案上,轉身便繞到宇文雍椅後。
她指尖先在他太陽穴處輕輕按了按,見他眉心微舒,才慢慢加重力道,順著發髻邊緣揉按發緊的額角,動作極其輕緩。
揉了片刻,王楚顏忽然俯身,湊在宇文雍耳邊,聲音裡藏著壓抑不住的雀躍,連尾音都帶著點顫:“夫君,妾身聽說太師、太傅前來,是屬意由你來承繼大統.....”
“那豈不是過些時日,夫君就要登基了?”
說罷,指尖的動作頓了頓,滿眼期待地等著回應。
這位魯王妃原以為,那兩位登門是壞事,結果卻是天大的好事.....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待自家夫君承繼九五後,她就是皇後,母儀天下!
宇文雍被按揉得稍緩的眉心,又輕輕蹙起,昏沉的眼底掠過一絲自嘲。
他偏過頭,望著窗紙上晃動的雪影,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苦笑,聲音輕得像被窗外的寒風卷著:“不過是被選中,成為一個新的傀儡罷了!”
頓了頓,抬手按住王楚顏仍在按摩的手,指尖冰涼:“沒什麼值得高興的.....”
字裡行間,皆是無力感。
他宇文雍是年輕,卻並非看不清局勢.....
自己有的僅是空銜,沒有任何實權,任人擺布罷了!
那兩位手握軍政人事大權,朝中上下皆聽他們調度,一個毫無根基班底的新君,又能做得了幾分主?
“傀....傀儡?”
王楚顏喃喃重複著,臉上的雀躍瞬間僵住,方才還帶著笑意的唇角猛地往下沉。
連眼裡的光,都像被驟起的寒風撲滅,隻剩一片怔怔的失神。
她瞬間就理解到了,自家夫君的悵然苦悶.....
宇文雍喉間溢出一聲短促的冷笑,那笑聲裡裹著徹骨的寒意,連帶著周身的空氣都似沉了幾分,緩緩偏過頭,昏沉的眼底凝著化不開的凝重,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而且一個不慎,還容易布阿儼的後塵.....”
“死於非命!”
話音落時,忽然自嘲地“嗬嗬”兩聲,那笑聲輕飄得像要散在風裡,卻藏著說不儘的悲涼。
皇帝?
朝不保夕的傀儡而已!
王楚顏渾身一震,方才僵住的身子瞬間失了力氣,指尖從宇文雍額角滑落,垂在身側微微發顫。
她望著男人眼底化不開的冷寂,先前被“傀儡”二字壓下的慌亂,徹底翻湧上來,連聲音都帶著止不住的抖:“這....這....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