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下來,譚銘和萬令地法螺這場關於信念的超凡之爭,竟然足足持續了一周。
程野下意識轉頭望向大波鎮外,卻發現仙物那層令人壓抑的精神汙染依舊籠罩著,沒有絲毫散開的跡象。
難道譚銘真的聽到了自己之前說的話,特意留著汙染,是在提醒他下去收容碎片?
還是說他還有另外的事情要交代,畢竟手上的兩枚符文還沒有開啟。
程野愣了兩秒,瞬間反應過來,立刻卸下身上的普通防護裝甲,換上了黑曜石戰甲。
一旁的羅庫克還在發愣,他沒能感受到那道無形的波動,可看到程野手忙腳亂換裝的樣子,還是心頭一緊,連忙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譚銘.他可能打贏了,我下去看看情況。”
程野沒顧上細說,匆匆丟下一句話,提起數日前就放在河邊的滅級收容箱,縱身躍入白水河,身影很快沒入水中。
羅庫克的情況還算穩定,隻是下半身鐵化無法恢複,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可大波鎮的居民已經等不起了,算上那些打了鎮定劑、以及被他打暈綁起來的人,總數已經超過四百,再拖下去,恐怕會有更多人徹底崩潰。
除此之外,加西亞說的“還能撐七天”,如今也隻剩最後一天半。
就連他自己選擇的縮地巨虱,哪怕一再拖延,寄生代價也會從明天中午開始生效。
整個大波鎮裡,唯有王康還算輕鬆,他選的是危害性最低的D級感染源,每天依舊乾勁滿滿,隻是一到晚上,就會被汙染影響得認知混亂、站不穩,必須躺下才能勉強維持狀態。
這麼算下來,大波鎮其實已經沒有真正“正常”的人了,所有人都為這場收容付出了代價。
“但隻要能把仙物收容,這些代價.就值得!必須值得!”
程野在心裡默念,同時催動加速能量,遊魚一般向水底潛去。
過去這幾天,他每天都會下水查看情況,親眼看著魔眼海綿的變化。
最開始,它散發的紫色光芒能照亮整個河底,覆蓋範圍達數公裡。
後來隨著能量消耗,光芒逐漸削弱,覆蓋範圍縮到一兩公裡。
等到譚銘和仙物正式鬥法,光芒範圍更是不斷縮減,如今隻剩本體周圍二十米能勉強維持。
那些原本用來汲取能量的觸手,也早已紛紛斷裂,所有能量都用來支撐魔眼海綿在戰鬥餘波中存活。
就連它的綿室,也比最初縮小了數十倍,如今隻剩寬約三米、長約五米的空間。
很快,程野潛到了魔眼海綿身前,正準備從綿室的豁口鑽進去。
沒想到覆蓋溶洞入口的那層血色屏障突然傳來一股強勁的吸力,不等他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這股力量直接拽了進去。
一陣難以言喻的眩暈感褪去後,眼前的景象終於清晰。
程野愕然發現自己沒有通過綿室,竟直接來到了通往溶洞空間的血門處。
他定了定神,先將身上的綿服脫下,隨後抬步踏入血門。
“嗡——”
一道無形的波動瞬間掠過,像是跨越了生與死的界限,又像是在片刻間經曆了四季輪轉。
那種認知扭曲的感覺一波波襲來,讓他腳步發虛,差點站不穩。
在這裡,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周圍的感知飛速變化。
時而能感受到春風的溫潤,時而被夏季的燥熱包裹,時而又迎來秋高氣爽的乾爽,轉瞬又墜入寒冬的凜冽。
身體像是被分割成四部分,同時體會著四種截然不同的溫度與觸感。
等這股怪異的感受漸漸消散,程野穩住心神,終於能看清前方的景象。
入目是光禿禿的岩石,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大小不一的深坑。
有的坑壁光滑如鏡,有的則粗糙凹凸,形態各異。
整個空間被赤融融的紅光填滿,譚銘高大的身影靜靜懸浮在半空中,周身的光芒像一輪即將落山的太陽,耀眼卻不刺眼。
程野下意識抬起手擋了擋眼前的強光,目光順勢望向湖泊方向,腳步猛地一頓,整個人徹底愣住。
原本泛著幽藍光澤的龐大湖泊,此刻竟已完全乾涸。
下方露出布滿裂紋的地麵,像是被譚銘周身那輪“大日”的熱量徹底蒸乾了所有湖水。
而且湖泊到光門的距離,似乎也比之前近了不少?
程野怔了兩秒,突然反應過來,不是湖泊距離光門近了,而是溶洞的麵積在鬥法的這七天時間內,大幅度縮水。
之前從這裡到湖邊至少要五公裡,可現在目測過去,最多也就兩公裡的距離。
難道是失去了萬令地法螺的能量支撐,溶洞空間沒辦法維持原本的規模,才一點點收縮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程野立刻邁開雙腿往前狂奔,很快趕到了之前停留過的高地位置。
他下意識朝著法螺原先懸浮的方向望去。
沒有?
仙物的碎片呢?
程野皺緊眉頭,正打算繼續往前走,去乾涸的湖底看看碎片是不是卡在了龜裂的土地裡,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波動。
那波動很特殊,像是與他手背上的兩道符文產生了隱秘的聯結,輕輕震顫著他的感知。
又像是和他裝備的譚銘使者聯通,在效驗著什麼數據。
程野猛地轉過身,整個人瞬間僵在原地。
不知何時,一道神秘的血紅色人影已經悄然站在他身後。
那人影的輪廓模糊,看不清樣貌,唯有手中托著的東西格外清晰。
正是他在情報空間裡見過、在溶洞湖泊上見過,這些天一直記掛著的.
萬令地法螺!
隻是此刻的法螺,和之前判若兩物。
湖泊上懸浮的法螺龐大而威嚴,透著令人敬畏的“神性”,情報空間裡的法螺則裹著一層神秘麵紗,難窺全貌。
可眼前這枚法螺,外殼灰蒙蒙的,所有神性都已褪去,隻剩下甲殼上的符文還在微微閃爍,隱約昭示著它不凡的來路。
可即便如此,程野也不敢有半點輕視。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被扭曲的認知,正和這枚法螺緊緊綁在一起,一股股仿佛能用手觸摸到的有形波動,正從法螺上源源不斷地傳遞出來,鑽入他的腦海,伴隨著一陣陣密密麻麻的低語。
像是有無數細微的聲音在耳邊呢喃,卻又聽不清具體內容。
“這”
“彆說話,靜靜傾聽。”
難以置信的,血色人影竟然開口說話。
聲音理性中帶著些許磁性,莫名透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程野眉頭蹙起,原本紛亂的思緒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不由自主地跟著這句話平靜下來,集中注意力去聆聽那些從法螺深處傳來的低語。
【四季輪替不息,生死枯榮往複,唯以眾生為祭,方承此天地之覆!】
【尋遍世間,攜更強祭品歸來!搜儘寰宇,帶更多生靈獻祭!】
【神明親賜神力,助你掙脫凡軀!神明予你恩賜,令你登峰造極!】
【四季輪替.】
【.】
意念一集中,原本微弱的低語竟越來越清晰,漸漸在腦海中形成陣陣梵音般的回響。
一股莫名的情緒從程野心底冒了出來。
某個瞬間,他甚至差點忘了所有初衷,隻剩下幫萬令地法螺找更多祭品、領更多賞賜的念頭。
但這股情緒終究太微弱,根本撼動不了他此刻堅定的心神。
程野用力甩了甩腦袋,刻意移開注意力,腦海中的梵音立刻消失,隻剩下無意義的低語還在繼續,像蚊子在腦後嗡嗡作響,既聒噪又煩人。
“他們是人類的第一批超凡者,自稱‘新世界’的引路人,想集合所有人的力量,催生出能改天換地的超級力量。”
“外界對他們的稱呼很多,有人敬他們如神,有人追隨他們,但超凡聯盟給他們的定性名稱是‘四祭教’,通緝名單內經常能排在前三,哦,西半球更習慣叫他們‘枯榮法會’。”
血色人影緩緩開口,隨著話音落下,他原本模糊的臉上漸漸浮現出清晰的五官。
眉峰斜飛入鬢,像用墨筆勾勒般利落,眉下雙眼狹長,眼尾微微上挑,不怒自威中又藏著幾分俊逸。
鼻梁高挺筆直,從眉骨自然過渡到鼻尖,圓潤卻不鈍的弧度讓麵部更顯立體。
下頜線條流暢利落,從唇角延伸至耳下,沒有多餘棱角,卻透著一股剛勁。
“譚譚銘?”
程野心頭猛地一震,下意識轉頭望向空中盤坐的高大身影。
譚銘臉部的輪廓,分明和眼前這人一模一樣。
“不,我不是他。”人影否認,語氣平靜,“初次見麵,你可以稱呼我為.譚睿。”
“譚睿?”程野轉過頭,有些傻眼。
這什麼情況?
人格分裂,還是雙胞胎?
看出他的疑惑,譚睿輕聲解釋道,“很多年前,譚銘在往前的路上遇到瓶頸、進無可進時,用了一種特殊的超凡植物,分裂出不少人格幫他達成目的。而我,是他體內負責‘知性’的那道人格。”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主科研與理論研究,不隻是你所在的庇護城,外麵很多庇護城,至今應該還在沿用我當年留下的理論知識,包括先前和譚銘交流的那個人,他所用的信念凝聚方式,也是譚銘當年留下來的。”
譚睿吐字清晰,明明長著一張俊朗且帶著威懾力的臉,周身卻滲出溫和的氣息。
程野從沒想過自己能以這種方式和“譚銘”交流,一時間有些意外,沉默兩秒才問道:“那現在你們算是活過來了?”
“不不不,算不上活過來,隻是以念體的形式存在而已。”
譚睿輕輕搖頭,耐心解釋,“唔,你可以這樣理解,你現在看到的我,既不是實體,也不是幻影,更像是一縷抽離了肉身的念頭,一段凝住了時光的想法,或者說一道燒不儘、滅不了的信念。”
三個晦澀的名詞接連吐出,程野的眉峰當即擰成了疙瘩,根本沒法立刻理解這番話的意思。
譚睿將他的茫然儘收眼底,指尖在身側虛虛一落,聲音又沉了幾分,“人活一世,總有放不下的事、舍不掉的人。那些反複在心裡盤桓的牽掛、沒說出口的執念,本就帶著幾分形體。隻是多數人的念太散,像風中飄的柳絮,一陣風就散了。可超凡者的念頭不同,縱然身死,也依舊能保留下來。”
“隻要能找到一個器物容納自己的念頭,有無真實形體、是否還是人類形態,便不再重要了。”
超凡者死後,竟然還能讓意念不滅?
順著譚睿的解釋,程野瞬間愕然,下意識追問:“那你的信念,是融入了石省?”
“是這樣,但不太完整,具體變化,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譚睿微微點頭,臉上露出一抹淺笑,話鋒一轉,“關乎我的狀態,外麵的人或許比我更清楚到底是什麼情況。倒是你,你的情況,你自己了解嗎?”
“我?”程野麵色一頓,腦海中閃過剛剛的話,思緒豁然開朗,“難道我承接了你的信念?”
“人之念,本無形體,隨風而起,隨風而散。”
譚睿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爽朗大笑起來,“巨物賦予人類奇特的力量,讓人類的信念不再虛無,而是有跡可循。隻是到今天,我們自己也不明白這條路的終點到底在哪裡。就像外麵的那個人,他也不清楚自己容納超凡生物的終點在何方。”
笑聲漸歇,他語氣鄭重了些:“你不需要刻意做什麼,更不用過分在意,就和之前一樣,順其自然就好。你若需要我的力量,便去完成我的信念,它會給你帶來諸多幫助。”
“隻是,我的信念終究是我的,它在助你的同時,也會附帶各種限製,那是我、是我們始終過不去的坎。”
“但隻要你能跨過”譚睿說著,目光落在程野左手背的枯萎印記上,
“隻要你能跨過這道限製,便等同於替我們完成了未竟之事。”
“我?”程野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去,隨即猛地抬頭,滿臉詫異,“難道這枚枯萎符文,就是你的信念?”
“當然,譚銘的心誌,向來唯一。”
譚睿笑著點頭,又指了指程野手背上的綠色生機印記,“大爭之世,超凡資糧數之不儘、用之不竭,人人皆可超凡,人人皆可如龍,這便是生機符文承載的信念。”
“那你呢?”
“我?”譚睿頓了頓,神色添了幾分沉斂,似在斟酌言語。
片刻後,他緩緩開口,“我所求之念,是輔譚銘之誌而生。求的是生死枯榮的平衡,有蟲豸枯萎,方能讓新生破土,這天地循環才算周全。”
“生死枯榮.”程野沉吟稍許,“那抽取植物生機轉為礦石,是你的信念所導致的?”
“不,那是信念衝突的結果。”
譚睿立刻搖頭,語氣多了幾分嚴肅,“譚銘當年為了突破瓶頸,體內一共誕生了七道信念。我的信念是輔助本體而生,但其他幾道信念,卻彼此產生了衝突與融合,最終變成了你今天看到的局麵。”
說完,他像是猜到了程野的心思,又補充道:“其他五人的信念你無法承接,並非是你太弱,而是一旦承接,便會和我、和譚銘的信念形成劇烈衝突。就和今天你腳下的土地一樣。”
“但若是有一天,你能找到解決這些衝突的方法.他們自會來找你。”
“那你和譚銘?”程野聽出他話裡的未儘之意,愣了一下,忍不住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