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四輛軍用皮卡依次駛出大波鎮，儘管沒有引擎轟鳴的巨響，車輪碾過土路時，還是揚起了一串串渾濁的泥塵。
一輛堪比大巴車的巨型醫療車緊隨其後，同樣從大波鎮的小路緩緩駛出，隨後拐上通往問路縣的鄉道。
沉重的車輪壓過不平整的路麵，發出沉悶的“轟隆隆”聲，在空曠的野外格外清晰。
醫療車後方，又跟著四輛皮卡殿後，整支車隊形成了前後護衛的嚴密陣型，朝著目的地平穩前進。
沒過多久，車隊便駛離了顛簸的鄉道，進入問路縣範圍內的縣道，行駛起來也順暢了許多。
往內部，巨型醫療車的車廂被分成了四節，每一節的功能都明確劃分。
最靠後的一節是緊急醫療室，加西亞躺在病床上，自上車後，痛苦的呻吟聲就幾乎沒有停過，即便有醫療設備輔助，也難以完全緩解他的不適。
倒數第二節車廂裡，羅庫克坐在特製的舒適座椅上，幾名穿著專業防護服的醫療人員圍在他身邊，有人詢問他這幾天的身體感受，有人則拿著儀器快速測量他的各項生命體征。
這些實時記錄的數據，會同步傳送到幸福城內城的醫療所，為後續製定精準的針對性治療方案做足準備。
再往前的兩節車廂裡，程野坐在靠窗的位置，王康也緊挨著他貼在窗邊。
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將目光投向窗外，看著道路兩旁飛速倒退的樹木與荒野，心底不約而同地生出了無儘感慨。
路燈。
窗外，每隔百米就矗立著一盞巨大的路燈。
暖黃的燈光從問路縣一路向外延伸，沿著道路連綿鋪展，一直連接到通往幸福城的高架橋上，在荒野中劃出一條清晰的光帶。
在大波鎮的九應該說是十天時間來。
鎮子被仙物的力量籠罩，徹底與外界隔絕，可外界的時間從未停滯，反而在飛速向前，一切都在以日新月異的速度變化著，連道路都煥發出了新的模樣。
淡黃色光線呈大鈍角擴散，將原本一到夜晚就漆黑一片的路麵徹底照亮，連路麵修補的細節都清晰可見。
地麵上原本布滿的炮彈坑、坑坑窪窪的破損處，全都被一種淡黃色材料填充修複。
雖然修補的痕跡還帶著幾分斑駁，卻莫名透著奇幻感，像是遊戲世界裡被係統快速重建的場景。
原先狹窄的兩車道，如今已被拓寬清理成四車道，路麵重新鋪設了平整的混凝土，行駛起來格外平穩。
道路外側加裝了淡銀色的合金欄杆，每隔一公裡還修建了臨時避難所，每個避難所都能容納三十人在內等待救援。
這些細微的布置，都在無聲訴說著外界的變化。
程野靜靜看著窗外這翻天覆地的景象，鼻尖縈繞著車廂裡略顯刺鼻的消毒水味，耳邊是醫療儀器“滴滴”的規律聲響。
恍惚間，他竟有種強烈的割裂感，仿佛前一秒還在大波鎮的廢土中掙紮求生，下一秒就穿越回了秩序井然的現代社會，一切都顯得不那麼真實。
很快，車隊駛上了通往幸福城的高架橋。
周圍的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車輛行駛時的路噪與風噪交織，在空曠的夜裡輕輕回蕩。
遠處依舊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漆黑，像沉寂的死地，沒有半點光亮。
但隨著車輛不斷前行，幸福城的輪廓在視野裡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那麵標誌性的幸福巨壁，也在朦朧的微光中漸漸顯露出全貌，巍峨地矗立在大地儘頭，牆體厚重而堅實，透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終於要重新踏進巨壁內的世界了嗎？
記憶裡與內城相關的場景突然湧上心頭，能接受完整教育的學校、熟悉的街道和音樂室、那些大小不一卻整潔有序的建築，還有曾朝夕相處的人
可這些畫麵剛在腦海中清晰浮現，又很快變得模糊，既真切又虛幻。
程野試著仔細回想，卻發現那些內城的記憶竟越來越遙遠，反倒像是彆人的故事。
而大波鎮的斷壁殘垣、寬闊流淌的白水河，還有這些天與同伴們一起堅守的日子，卻愈發清晰，讓他覺得格外親切，仿佛那才是他真正紮根過、存有精神烙印的地方。
“程哥，想什麼呢？”王康湊在一旁問道。
能回內城、回到自己出生長大十幾年的地方，還能見到親人，要說不激動是假的。
可看著程野淡然的臉色，他心裡的興奮莫名被壓了下去，也跟著平靜下來，隻餘下輕聲的詢問。
“我在想我們得多少天才能出院，回到大波鎮開啟建設。”程野收回目光。
王康琢磨了一會兒，忽然主動提議：“要不，你先住院好好恢複，我身體好著呢.我先帶著居民回大波鎮搞建設？”
程野頓時有些愕然，轉頭看了眼一臉認真的王康，隨即失笑著搖頭：“是感染源給你小子的自信吧？”
“我是真覺得沒事。”
王康語氣認真，“我在想要不就不摘除感染源了，反正它也沒對我造成什麼大危害。最多就是少活一二十年嘛。”
“廢土上天天都有人死，我們哪敢奢求那麼久的日子？能像我爸一樣活到四十歲，就已經賺大了！”
“小康。”程野輕輕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嗯？”王康抬頭看他。
“低頭看看，你胸膛上掛著的是什麼？”
“我”王康下意識低頭，目光落在胸口，那裡掛著兩枚金燦燦的徽章。
左側的徽章，形製像檢查站的身份徽章，又有點像幸福城普通居民的徽章，卻是璀璨的金色，正麵刻著一個“功”字，背麵則是熟悉的幸福巨壁圖案。
右側的，是每個檢查官都有的個人徽章，此刻正與“功”字徽章並排掛著，格外醒目。
“記好了，不管什麼時候，任何情況，我們都是檢查官。”
“我們要想戰勝感染源，要想恢複這個世界的秩序，首先就得有守住本心的能力。用感染源的力量完成任務，這沒問題，但不能為了這種力量，讓自己被感染源控製、被它束縛。”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窗外越來越近的南站，繼續道：“如果連我們這些直麵感染源的檢查官，都拒絕不了這種力量的誘惑，那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拒絕？我們又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結束這個廢土時代呢？”
很有哲理、很有分量的兩句話。
王康麵色微怔，兩人目光對視良久，最終還是輕輕靠回椅背上，神色多了幾分思索。
“程哥，力量有好壞之分嗎？”他輕聲問道，語氣裡帶著一絲迷茫。
“沒有。”
程野輕輕搖頭，腦中卻不由閃過譚銘、譚睿的身影，“但信念有高下，有好壞。你的信念還沒堅定到能駕馭這些力量的程度，等將來你真正想明白的時候，自然會獲得與之匹配的、屬於你自己的力量。”
話音剛落，車隊漸漸減速。
沒有在南檢查站停留接受常規檢查，而是徑直從D口駛入了緩衝區。
這份特權，既是幸福城與檢查站共同特批的結果，也和車上四個大號感染體有直接關係。
四名檢查官全都使用了良性感染源，雖說這類感染源僅作用於使用者本身，不會向周邊傳播，但仍存在潛在危害，需要再進行細致甄彆。
穿過南檢查站，車隊繼續呼嘯前行，朝著幸福大門的方向駛去。
程野立刻坐直身子，驅散腦海裡的雜念，目光認真掃過窗外，仔細觀察著城內的變化。
十天過去，緩衝區的整體格局倒沒太大改變，隻是路上的行人明顯多了。
哪怕是郊區，竟然都能看到路邊行走的工人，似乎在勘探打量什麼。
南站周邊的建築工地，趁著秋高氣爽的好時節，也一並動了工，巨大的探照燈將施工區域照得亮如白晝，工人們日夜不停趕工，顯然是想在冬天來臨前完成建設。
更讓人驚訝的是帳篷營地的規模，竟比之前擴大了數倍，一眼望去，新增的帳篷至少有三五千頂，還規整地劃分出區域，形成了一片有序的臨時居住區。
棚戶區周邊也有了新動靜，部分老舊區域正在拆除，大片建築廢渣正被源源不斷地向外運輸，黑夜裡能看到數百道忙碌的身影在工地間穿梭。
“這真是百廢待興啊！”
程野有些驚訝，心裡卻很清楚離開前往大波鎮的這些天，緩衝區肯定推行了新政策。
新一輪的規劃建設顯然已經啟動，不會再任由區域無序發展。
駛入城區後，變化更是肉眼可見。
原本寬闊的路麵，如今隻剩一側能勉強會車，另一側被徹底挖開，露出地下埋藏的管道。
大多已被挖出放在地麵檢修，新的管路也已運到現場，堆放在路邊等待安裝。
每隔一段路，就有十幾名頭戴射燈安全帽的工人站在路邊，看模樣像是從流民中新招聘的，正圍著一位工程老師傅認真聽講。
看到車隊駛來，工人們下意識停下動作，目光齊刷刷投過來。
眼神裡滿是敬畏，還交織著難以掩飾的羨慕、崇拜與期待等等情緒。
一股鮮活的生機，正從幸福城的各個角落迸發出來，徹底驅散了一個多月、快兩月前“替身海星”留下的陰霾。
隨著大批新人湧入，曾陷入停滯的幸福城，似乎終於重新邁開了發展的腳步。
就像譚銘的信念籠罩過的土地，如今生長的植物不再是露頭即失生機、空有外表內裡枯竭。
現在的幸福城，這片土地，也像掙脫了束縛般，開始真正的“野蠻生長”。
隻是，譚銘那份信念的維係，終究隻有一年的時間。
緩衝區裡這些好不容易顯現的生機，又能支撐多久呢？
程野靜靜注視著眼前的景象，思緒隨車隊一同移動，直到車輛駛入A1區，與幸福大門的距離越來越近。
遠處高聳的巨壁上，此前被替身海星融合體腐蝕留下的痕跡，在這些天裡已被徹底修複，看不出絲毫破損。
那扇既透著威懾力、又滿是無儘誘惑的幸福大門，也終於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存在，眼看就要真正跨越過去。
什麼才稱得上是文明的分界線？
隨著車子緩緩減速、最終停穩，程野心中忽然有了答案，這道幸福大門，或許就是文明與無序的清晰界限。
正是靠著幾代人的不懈努力，幸福城才成功隔絕了外界的混亂，守護出一片真正屬於“文明”的天地。
大波鎮呢？
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建立起這樣一道明確的分界線？
“程檢查官，王檢查官，進入內城前需要您下車接受安全檢查。”
這時，一名醫療人員從車廂後方走了過來，語氣溫和地補充道：“請您放心，這隻是必要的流程，檢查結果並不會影響您二位進入內城接受治療。”
程野順著醫療人員的方向轉頭看去，隻見醫療車的後艙門已經打開，變成藤蔓人的加西亞被蓋上了一張白布，在幾名執勤警衛的協助下，正被推著往幸福大門側邊的一個入口移動。
“咦，這裡竟然還有兩個入口？”
程野下車後愣了一下。
平日裡從大門正麵看，根本看不到這個檢查口，隻有真正站到大門跟前，才會發現大門兩側是貫通的，能從下方的側口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