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仙崖的罡風刮得人臉頰生疼，百裡驚鴻獨臂拎著酒葫蘆，指尖摩挲著石碑上斑駁的詩句。那字跡狂草如龍蛇競走，分明是他三十七年前初悟無情道時的手筆——"劍氣摧山嶽，孤心照大江"。可碑文落款處赫然刻著天劍閣第三代掌劍使的名諱，時間竟是兩百年前。
"老東西連死人碑文都敢造假。"他仰頭灌了口烈酒，喉頭火辣辣地燒，斷水劍卻在鞘中發出嗡鳴。崖底血池突然翻湧，無數修士殘魂凝結的怨靈順著岩壁攀爬而上，在月光下化作半透明的幽藍浪潮。
正要拔劍的刹那，身後傳來枯枝斷裂聲。
"師尊又在騙酒喝了？"陸昭明從霧靄中走出，九曜玄骨在脊梁處隱隱發亮，竟將周遭怨靈逼退三尺。少年指尖凝結的冰霜裡，還裹著半塊從蜃樓鬼市換來的桂花糕。
百裡驚鴻酒葫蘆猛地頓在半空。三日前這孩子硬接敖燼的覆海戟時，肋骨分明斷了四根，此刻卻連疤痕都不見。他眯起眼打量徒弟周身流轉的星輝，忽然嗤笑："慕青璿那丫頭，把神農穀的九轉還魂丹當糖豆喂你了？"
話音未落，血池中竄出三道赤紅鎖鏈。
陸昭明左眼銀芒暴漲，霜氣尚未凝結，就見一道青色劍光劈開夜幕。斷水劍出鞘的瞬間，方圓十丈的怨靈竟如見天敵般尖嘯潰散。那鎖鏈被劍氣絞成碎末，落地化作腥臭血水，將岩石蝕出蜂窩般的孔洞。
"墮仙崖的規矩。"百裡驚鴻甩去劍尖血珠，獨袖在風中獵獵作響，"子時三刻，血池醒魂。"
仿佛印證他的話，崖底傳來齒輪轉動的轟鳴。那些刻滿修士遺言的石壁突然錯位重組，形成巨大的八卦陣圖。陣眼處緩緩升起青銅棺槨，棺蓋上密布的符咒正隨著月光流轉變幻。
陸昭明懷中的星隕玉佩突然燙得驚人。他剛要開口，卻見師尊踉蹌著扶住石碑，酒葫蘆"當啷"滾落崖邊。百裡驚鴻的斷臂處浮現幽藍經絡，如同活物般向心口蔓延——這是二十年前叛出天劍閣時，被七絕劍氣反噬的舊傷。
"彆看熱鬨了。"獨臂劍修突然朝虛空冷笑，"天機閣的窺天鏡，晃得老子眼疼。"
雲霧應聲散開，慕青璿腳踏天衍羅盤緩緩落下。她眉心朱砂印淡得幾乎透明，袖口還沾著歸墟秘境的時空塵埃："百裡前輩的劍意，比三日前弱了三分。"
這話像根針紮進酒葫蘆的破洞。百裡驚鴻突然縱聲長笑，斷水劍淩空劃出十字痕，劍氣竟將血池劈出十丈溝壑。翻湧的血浪中浮現無數劍影，仔細看去，竟是天劍閣曆代失傳的絕學。
"丫頭，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他劍尖挑起棺槨上的一片青銅殘片，"三百年前，你們天機閣有個叫玉衡子的老怪物，在這刻下"太上忘情"四個字，轉頭就跳了崖。"
慕青璿羅盤上的指針突然瘋轉。她想起閣中卷宗記載，玉衡子正是她這一脈的師祖。當年此人推演出"九曜亂世"的天機後突然道心崩潰，從此在典籍中成了禁忌。
棺槨突然劇烈震動。陸昭明眼疾手快拽開師尊，原先站立處已插滿淬毒骨刺。九尾狐虛影在棺蓋上顯現，蘇九娘的聲音隔著百裡傳來："小郎君莫碰那棺材！裡麵封著......"
話未說完，血池掀起滔天巨浪。無數怨靈彙聚成三頭六臂的巨人，胸口鑲嵌的正是陸昭明在星隕深淵見過的機械核心。那怪物抬手引動九霄驚雷，竟是要將整座墮仙崖劈入地脈。
百裡驚鴻突然將斷水劍拋給徒弟："握緊！"
陸昭明觸及劍柄的刹那，浩瀚劍意衝入識海。他看見師尊年輕時雙持名劍縱橫玄黃境的畫麵，看見天劍閣禁地裡跪了三天三夜的少年，看見斷臂那日師尊蘸著血在囚牢牆上刻詩——正是眼前這塊"兩百年前"的詩碑。
"看清楚了？"百裡驚鴻獨掌按在他後心，磅礴靈力強行貫通奇經八脈，"天劍閣的史書是活人寫的，但劍不會說謊。"
機械巨人咆哮著砸下重拳。陸昭明福至心靈，斷水劍劃出玄妙軌跡，正是師尊當年自創的"逆水寒"。劍氣觸到怨靈核心的瞬間，時空仿佛靜止——他看見核心內部閃爍著《太初玉冊》的篆文，還有半枚與慕青璿眉心朱砂印同源的符咒。
銀瞳突然刺痛。當他斬碎核心時，無數記憶碎片湧入腦海：三百個慕青璿的冰棺在神農穀綻放七色彼岸花，鏡琉璃在往生當鋪撥動因果線，最後定格在敖燼被魔龍殘魂吞噬的瞬間。
"噗！"陸昭明噴出口鮮血，斷水劍插入地麵才勉強站穩。再抬頭時，機械巨人已化作滿地齒輪，青銅棺槨裂開縫隙，露出半截刻滿劍譜的玉簡。
百裡驚鴻撿起酒葫蘆晃了晃，仰頭卻隻滴下三滴殘酒。他踹了腳棺槨冷笑："天劍閣倒是舍得，連祖師爺的《無相劍典》都拿來當魚餌。"
慕青璿突然悶哼一聲。她手中羅盤浮現血色卦象，天機反噬讓她耳鼻滲出血絲："棺中物與二十年前的玄淵閣滅門案有關...咳咳...裴元敬的罪天尺正在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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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未說完，墮仙崖四周亮起七星鎖鏈。七名戴著青銅麵具的劍修踏空而來，為首之人劍穗上綴著天劍閣長老令牌。陸昭明認得這氣息——三日前在無妄海追殺他們的，正是同一批人。
"驚鴻師弟。"為首長老聲音如鐵器摩擦，"該回家試劍了。"
百裡驚鴻突然笑得前仰後合。他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猙獰劍疤，那裡跳動著幽藍火焰："韓長老的七絕劍氣，怎麼帶著血獄城的腐臭味？"
戰鬥在月光偏移的瞬間爆發。陸昭明正要結印，卻被師尊按住手腕："看好了，什麼叫真正的無情道。"
斷水劍忽然發出龍吟。百裡驚鴻周身劍氣凝成實質，竟在背後形成劍翼。他獨臂揮出的每一劍都帶著時光長河的虛影，陸昭明分明看見七種不同結局：有時師尊被萬劍穿心，有時敵人化作血霧，有時整座墮仙崖崩塌......
當第七劍刺穿韓長老丹田時，陸昭明的九曜玄骨突然灼熱。他眼睜睜看著師尊劍鋒逆轉，本該絕殺的一劍忽然刺向自己眉心——卻在最後一寸硬生生偏開，劍氣削斷他幾縷黑發。
"破綻在這兒。"百裡驚鴻收劍入鞘，任由其餘劍修架住脖頸。他望著呆立的徒弟咧嘴一笑："記住，無情道最忌斬草不除根。"
六道劍光同時穿透獨臂劍修的身體。陸昭明嘶吼著要衝上去，卻被慕青璿的天衍羅盤罩住。在意識消散前，他看見師尊用口型說了句"看碑底"，染血的手指在身後比出天劍閣的求救暗號——那是二十年前他們初見時的約定。
當裴元敬帶著罪天尺趕到時，墮仙崖隻剩滿地狼藉。慕青璿跪坐在碎裂的羅盤前，手中攥著半片染血衣角。陸昭明昏迷在詩碑旁，斷水劍深深插入碑底裂縫，露出半卷泛黃的《玄淵閣問劍錄》。
血池漸漸恢複平靜，那些被斬碎的怨靈重新凝聚成新的人形。這次它們胸口浮現的不再是機械核心，而是九曜連珠的星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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