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縣看守所的會客室泛著84消毒水的氣味，律師轉交家屬時夾帶暗語，看守人員全程錄音錄像，周虎把中華煙推到鐵柵欄前。陳大勇腕上的銬子撞在鋼化玻璃上，發出悶響："我老婆孩子..."
"姐夫讓我帶句話。"周虎指腹摩挲著打火機上的裸女貼紙，"你兒子下個月轉學到市重點，嫂子調去醫保局坐辦公室。"他突然壓低聲音："但要是管不住嘴——"打火機竄出的火苗舔到煙盒，塑料封膜瞬間卷曲焦黑。
陳大勇盯著燒焦的"中華"二字，突然抓起聽筒："告訴李鎮長，我爹墳頭的草該修了。"他左眼皮的疤痕抽搐著，那是十年前處理拆遷戶時被鋼筋劃的。看守敲響鐵門時，煙灰缸裡積了七個煙頭，全都沒過過濾嘴。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秦風一看是王占峰秘書孫毅的電話，趕緊接起"孫秘書，你好啊，有什麼吩咐嗎？秦鎮長，我在這裡先恭喜你了。王書記找你談話，你現在過來縣委。"孫秘書笑著說道
縣委大樓三層的木地板吱呀作響，秦風跟著孫秘書穿過長長的走廊。兩側辦公室的門縫裡飄出各色茶香，204室的鐵皮文件櫃上貼著泛黃的《黨政領導乾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2002年版。
"小孫，給秦副鎮長泡杯毛尖。"王占峰從紅木辦公桌後起身，腕間的海鷗表鏈擦過桌沿。秦風注意到書記今天換了條深藍色領帶—上周全市經濟工作會主席台上，這條領帶出現在省電視台新聞畫麵裡。
"坐。"王占峰推開窗，早春的風裹著玉蘭花香湧進來，"羊鎮脫貧方案我看過了，省農科院的專家很認可那個柑橘深加工項目。"他突然敲了敲窗台上的君子蘭陶盆："組織上決定，由你擔任羊鎮常務副鎮長，你留下的工作你給組織部推薦個人。"
秦風手一抖，茶水灑在《青河縣2011年度政府工作報告》上。油墨洇開"農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數字，3600元變成模糊的墨團。
"我參加工作還不滿一年，不會讓王書記為難吧."秦風把搪瓷杯放回杯墊，杯底磕出輕響。
"特事特辦嘛！"王占峰從抽屜抽出紅頭文件，"省委組織部最新的選調生培養意見，允許特彆優秀的同誌破格使用。"他食指重點敲在"特彆優秀"四個字上，鉛印黑體字凹進指甲裡。
返程的中巴車搖晃著駛過碎石路，秦風攥著文件袋的手心沁出汗。後座兩個農婦的對話飄進耳朵："聽說新來的鎮長要給咱修路咧！青山村已經開始修了..."
手機在褲兜震動三次，是林妙雪的短信："媽媽說你沒事去南江辦事的時候可以去家裡吃飯。"秦風望著窗外飛掠的油菜花田，突然想起大三暑假帶她回青山村時，她穿著小白鞋深一腳淺一腳走在田埂上的樣子。
秦風辦公室飄著淡淡的咖啡味，叢麗麗把暖水瓶輕輕放在秦風麵前。她今天換了件米色翻領襯衫，袖口的銅紐扣擦著會議桌："這是各村上報的柑橘產量預估表，青山村預計比去年多五成。"
秦風突然推過筆記本，上麵是他剛畫的羊鎮行政架構圖。叢麗麗的名字被鉛筆圈在"黨委辦主任"位置，箭頭指向新增的"副鎮長"框。
"縣裡要充實羊鎮領導班子，我可能會被任命為常務副鎮長。"秦風擰開英雄鋼筆，筆尖懸在紙麵上："你願不願意轉任鎮委委員、副鎮長？接管我前麵的工作。"
暖水瓶的鋁蓋咣當落地，叢麗麗的圓珠筆在簽到表上劃出長痕。牆上的電子鐘跳成1730，下班鈴聲驚飛院裡的麻雀。
"我肯定願意的，就是會不會讓你在領導麵前為難。"她手指無意識絞著胸牌掛繩，"而且王副書記那邊有意提拔付培清..."
"李書記那裡我去溝通，你本身就是副科級，想來問題不大。"秦風說道。
叢麗麗摸向發燙的耳垂，那裡缺了隻銀耳釘—去年處理上訪事件時被扯掉的。窗外的夕陽把她的影子拉長在牆上，正好蓋住"黨委辦主任"的崗位牌。
深夜的宿舍樓隻剩秦風窗口亮著燈，他正在謄抄《羊鎮三年脫貧規劃》。林妙雪送的台燈照著案頭泛黃的《縣域經濟研究》，書頁間夾著帶編號的招商引資聯絡卡—燙金的"天美集團"字樣在光線下微微凸起。
他推開窗，春夜的涼風灌進來。鎮政府大院的老槐樹沙沙作響，樹影婆娑間仿佛看見陳大勇在禁閉室仰頭的模樣。遠處國道上有輛渣土車呼嘯而過，車牌被汙泥糊得辨不清數字。
次日晨會前，叢麗麗把整理好的申報材料塞進秦風公文包。她的手指在"副鎮長推薦理由"欄停頓："這裡要不要加"政治立場堅定"？"
"加"在重大突發事件中表現突出"。"秦風扣上中山裝領扣，"去年抗洪搶險你三天三夜沒合眼。"他突然輕笑："記得把黨委辦那台老相機帶上，下周去青山村拍宣傳照。"
走廊傳來李強的咳嗽聲，叢麗麗迅速收起材料。李鎮長今天破天荒打了條絳紅色領帶，袖口的金利來商標隨著翻文件的手勢忽隱忽現。
"秦副鎮長年輕有為啊。"李強把"副"字咬得格外重，"我那有瓶茅台，晚上給老弟慶功？"
"改天我請李鎮長。"秦風晃了晃文件夾，"得去青山村盯道路硬化。"他轉身時聽見李強鼻子裡哼出的氣音，像極了陳大勇燒賬本那晚的煤油爐聲響。
正午的太陽把柏油路曬出焦味，秦風蹲在青山村口的新路基旁。技術員小周舉著水準儀喊："秦鎮長！橫坡1.5，縱坡4.2，符合jtgb012003標準。"他的解放鞋上沾滿瀝青，褲腿用夾子彆著。
叢麗麗小跑過來遞上草帽，胸前的"主任"工作證還泛著塑封膜的油光，心想馬上要換工作證了。她身後跟著三個村主任，其中兩個還在用諾基亞拍施工場麵。
"下午開培訓會，教鄉親們用新榨油機。"秦風在施工日誌簽完字，突然指著遠處的山坳："那片緩坡可以種金絲皇菊，秋總說保底收購價15塊一斤。"
風掠過新栽的柑橘苗，帶著澀香。不知誰家的收音機在放《在希望的田野上》，跑調的歌聲混著壓路機的轟鳴，驚起草叢裡兩隻鸚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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