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盯著冷鏈物流中心設計圖，汗水順著脊椎滑進腰帶。窗外變壓器在雨幕中嗡鳴，像頭喘息的困獸。
"這是第七版方案。"秋雨燕將文件夾拍在辦公桌上，香奈兒外套肩頭還沾著雨珠，"把變電站容量從800千伏安降到630，接入距離縮短到1.2公裡。"
秦風翻開圖紙，趙天洪的紅色批注意外刺眼："經研究，選址毗鄰曆史建築保護區，建議重新論證。"他冷笑出聲，鋼筆尖在"曆史建築"四個字下戳出黑洞—那不過是三間快要塌陷的土坯房，去年還被趙天洪批過"影響市容"。
暴雨砸在鐵皮屋頂上如同擂鼓。叢麗麗抱著檔案袋衝進來時，劉海還在滴水："縣供電局剛來電話，說我們的臨時用電申請......"她瞥見秋雨燕陰沉的臉色，聲音弱下去，"又被駁回了。"
秦風抓起桌角那盒枇杷潤喉糖—林妙雪上周寄來的，糖紙已經有些返潮。糖盒底層壓著燙金名片：南江省政府辦公廳孫凱秘書一處處長。他摩挲著名片邊緣，想起林妙雪遞給他時的神情："我爸說，遇到真正過不去的坎......"
"秦鎮長該不會想動用省長女婿的特權吧？"秋雨燕突然開口，美甲敲在變電站坐標圖上，"好多人就等著你犯錯誤。"
檔案櫃玻璃映出秦風發青的眼圈。這半個月他試過所有正規途徑：找環保局出具無汙染證明，請文物局鑒定"曆史建築"真偽，甚至讓王占峰書記在縣常委會上提過三次。但趙天洪像條嗅到血腥的鯊魚，總能找到新的借口。
"冷鏈倉庫的備用發電機撐不過三天。"秋雨燕打開手機監控，18c的標誌在冷庫門口閃爍，"昨天已經融了五噸鮮橙，再拖下去......"
秦風突然起身推開窗戶。暴雨裹著熱浪撲進來，設計圖紙嘩啦啦飛了滿地。遠處冷鏈中心的白牆在雨中泛著冷光，像座正在融化的冰山。
趙天洪辦公室的空調開得很低。秦風看著縣長茶杯裡浮沉的君山銀針，突然想起冷庫裡那些結霜的橙子。
"年輕人有闖勁是好的，但也要尊重科學規律嘛。"趙天洪把變電站審批表推回來，腕間沉香手串碰到桌沿，"咚"的一聲，"省電力設計院的專家都說了，你們這個選址......"
"專家是李鎮長遠方表哥。"秋雨燕突然插話，愛馬仕包鏈在真皮沙發上發出細微摩擦聲，"昨天剛在玉河市碧海雲天洗浴中心簽的單。"
趙天洪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喉結滾動三次才找回聲音："秋總說笑了，我們政府工作......"
"三年前天美集團競標縣體育館項目，"秋雨燕打開手機相冊，"趙縣長在評審會上可不是這個態度。"照片裡趙天洪正和秋翰林握手，背後橫幅寫著"歡迎天美集團投資考察"。
秦風的鋼筆尖在掌心掐出月牙。他看見趙天洪後頸滲出冷汗，在定製襯衫領口洇開深色痕跡。
"這樣吧，"趙天洪突然抓起審批表，"我再讓住建局做個補充調研......"
暴雨砸在政府大樓落地窗上，把趙天洪的聲音割裂成碎片。秦風看著他蓋章時顫抖的手腕，終於明白秋雨燕包裡為什麼總帶著防狼噴霧。
冷鏈中心監控室的紅外警報器突然蜂鳴時，秦風正在吃本周第七碗泡麵。叢麗麗衝進來舉著手機："趙縣長說暴雨導致地質災害風險上升，要暫停所有......"
秋雨燕一拳砸在控製台上，監控屏幕集體跳閃。"他敢拿山體滑坡當借口？上周國土局報告明明寫著......"
秦風盯著實時溫度監測圖，18c正在緩慢爬升。冷庫門口結滿冰霜的橙箱滲出橘紅色汁液，像一道道潰爛的傷口。他摸出那張被汗水浸軟的名片，林妙雪父親的聲音在耳邊回響："權力是把雙刃劍......"
"給我二十分鐘。"秋雨燕突然抓起手機往外走，細高跟在地磚上敲出火星。秦風聽見她在走廊用粵語快速說著什麼，"秋翰林"三個字混在雨聲中格外清晰。
冷庫溫度升到15c時，秋雨燕踩著積水衝回來，手機屏幕還停留在通話記錄界麵："市委書記周明遠二十分鐘後到現場。"
秦風手裡的泡麵叉"當啷"掉在地上。他想起三年前省報頭版照片—周明遠在抗洪堤壩上扛沙袋的背影。這個以"鐵麵"聞名的市委書記，此刻正從秋雨燕的手機裡走出來。
五輛黑色公務車刺破雨幕時，冷庫溫度停在12c。周明遠沒打傘，藏藍夾克在雨中很快洇成黑色。他彎腰摸了摸融化的冰水，轉頭對瑟瑟發抖的趙天洪說："我記得你，前年抗洪搶險先進個人。"
趙天洪的傘骨在風中折斷。他試圖解釋地質災害預警，卻被周明遠抬手打斷："省氣象台最新預報，暴雨兩小時後轉晴。"市委書記的皮鞋踩進泥水裡，"現在帶我去看變電站選址。"
秋雨燕的高跟鞋陷在爛泥裡，秦風伸手要扶卻被推開。她耳語道："我爸和周書記是大學同學。"手機屏幕亮起又熄滅，最後一條信息是秋翰林發的："人情還完了。"
土坯房在暴雨中搖搖欲墜。周明遠突然彎腰撿起半塊青磚："嘉慶三年的窯口，確實算文物。"趙天洪剛要咧嘴，就聽見市委書記對住建局長說："明天開始整體平移保護，費用從趙縣長特彆經費裡出。"
變電站審批表在雨中簽妥時，冷庫溫度開始回落。周明遠把濕透的簽字筆扔給秘書，轉頭對秦風說："二十年前我在青河修水庫，有個老農每天往工地送柑橘。"他指了指冷鏈中心，"現在該讓他們的果子走得更遠了。"
趙天洪站在報廢的傘骨堆裡，看著市委書記車隊尾燈消失在雨幕中。
子夜時分，冷鏈中心重新響起製冷機的轟鳴。秦風看著溫度計回歸18c，忽然聽見秋雨燕說："你是不是該請秋小姐吃頓好的。"她晃了晃手機，屏保是秋翰林在遊艇上釣魚的照片。
暴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從雲縫漏下來，把滿地狼藉照成白銀。秦風摸出那顆融化的枇杷糖，糖紙上的林妙雪字跡已經模糊。遠處山路上，市委書記的車隊正駛向下一個需要照亮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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