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辦公室的銅把手泛著冷光，秦風推門時嗅到熟悉的鐵觀音混著樟腦丸的氣味。王占峰正俯身調整青河縣沙盤上的紅旗，羊鎮區域的旗杆明顯比其他鄉鎮高出一截。
"坐。"王書記沒抬頭，手指劃過沙盤上的塑料河流，"知道為什麼把紅旗插在這兒嗎？"
秦風看著羊鎮地界新添的微型廊橋模型："因為修路進度最快？"
"因為這裡要出政績。"王占峰突然直起身，茶色鏡片後射出精光，"玉河市年底要補位副市長，省委組織部的文件——"他拉開抽屜甩出紅頭文件，"第3條寫著"優先提拔有基層主政經驗的年輕乾部"。"
秦風注意到文件邊角有折痕，顯然是反複翻閱過的。窗外的麻雀撞在玻璃上，撲棱聲驚破了沉寂。“我會和孫秘書打聽打聽的。”
王占峰摘下老花鏡，鏡腿上纏著醫用膠布突然說道，"聽說妙雪父親上周去北京開會了？"他忽然拋出的話題讓秦風指尖一顫，茶杯裡的水紋蕩開漣漪。
秦風放下茶杯："林省長是去參加鄉村振興座談會。"
"座談會..."王占峰用鋼筆在台曆上畫圈，圈住"副市長補選"幾個鉛筆小字，"省裡最近在推年輕乾部交流任職，玉河市正好有個副市長的空缺。"他抬眼似笑非笑，"這種位置，既需要基層政績，也需要高層視野。"
"青河縣需要更大的舞台。"王占峰突然攤開羊鎮規劃圖，指尖點著溫泉標注點，"等古道旅遊成了全省典型，省領導來視察總要有個夠分量的接待人。"他抽出一份泛黃的《南江日報》，頭版是五年前林振邦視察農業園的新聞，"當年林省長就是靠萬畝茶田進的省委班子。"
窗外的蟬鳴突然尖銳起來。秦風注意到規劃圖邊緣有折痕，正是自己標注民宿區位的地方："您想用羊鎮當跳板？"
"是給你鋪路！"王占峰猛地起身，袖口帶倒青花瓷筆筒，"全省最年輕的鎮長，半年內拉動三千萬投資，這種成績單送到省委組織部——"他忽然壓低聲音，"林省長也需要這樣的女婿。"
"三天後任命大會，"王占峰突然和緩了語氣，"馬衛國會分管財政。這人跟過趙天洪八年......"他蘸著茶水在桌麵畫了個圈，"是個見風使舵的。"
秦風盯著水漬慢慢蒸發："隻要他不碰修路的錢。"
羊鎮禮堂的吊扇攪動著燥熱，高建國宣讀任命書的聲音撞在斑駁牆麵上："經縣委研究決定，任命秦風同誌為羊鎮人民政府代理鎮長......"
後排突然傳來鐵桶倒地的巨響。三個穿花襯衫的漢子慢悠悠扶桶，金鏈子在領口若隱若現。王德福的旱煙杆"篤"地敲在條凳上："鬨騰啥？家裡豬圈塌了？"
哄笑聲中，馬衛國踩著鋥亮的皮鞋登台。翡翠扳指擦過話筒時發出尖嘯："作為分管財政的副書記，我承諾......"
"馬書記！"秦風突然起身，"您剛才說今年鎮財政盈餘多少？"
"三、三百二十萬......"馬衛國翻動文件的手有些抖。
"不對。"秦風展開泛黃的賬本，"這是1986年羊鎮地熱勘探開支，當時就花了二百八十萬。"他轉向台下，"現在要修路、建民宿、開發溫泉，三百萬夠乾什麼？"
禮堂死寂中，王德福突然扯著嗓子喊："新鎮長能給柑橘漲到五塊不？"
"能！"秦風抓起粉筆在黑板上疾書，"這是省農科所的數據——遊客采摘價比收購價高80。"粉筆斷在"民宿"二字上，"兩個月內，我要讓青山村每家每天接待五撥遊客！"
汗珠順著馬衛國的金絲眼鏡滑落。後排傳來婦女的嘀咕："五撥人？那不得把門檻踩平了......"
"踩平了換青石門檻！"秦風突然掏出個布包，抖出十幾顆柑橘，"這是用古法種的醜橘，省城超市賣八塊一斤。"他掰開橘子，清甜的香氣彌散開來，"等路修通了，咱們的橘子要賣到華清市！"
掌聲像滾雷般炸響時，高建國瞥見馬衛國偷偷擦掉扳指上的汗漬。窗外的老槐樹上，新吐的嫩芽正在抽條。
暴雨在午夜突至。秦風被雷聲驚醒時，發現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叢麗麗蹲在保險櫃前，手裡攥著把銅鑰匙："李強用他生日設密碼，我拿1987年縣誌試出來了。"
櫃門打開的瞬間，黴味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二十幾個牛皮紙袋整齊碼放，最上麵的貼著"民宿項目"。秦風抽出文件，看到李強批示的"暫緩"二字蓋在省文旅廳的公章上。
"怪不得批文一直下不來。"叢麗麗忽然抽動鼻尖，"有柴油味。"
秦風抓起手電衝進雨幕。料場方向隱約傳來引擎聲，兩道車燈刺破雨簾。等他們趕到時，隻見三輛渣土車正在傾倒碎石，車身上"天洪建築"的噴漆被雨水衝刷得支離破碎。
"這是文物保護區！"秦風攔住最後一輛車。司機嚼著檳榔笑："馬書記批的條子，說這裡建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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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電光掃過駕駛室，秦風瞳孔驟縮——操作台上放著把瑞士軍刀，刀柄刻著"zth"縮寫。
次日的晨霧裡，秦風帶著王德福走進後山。老人用柴刀劈開荊棘，忽然指著石縫驚呼："這不就是醴泉！"
清泉從青苔間汩汩湧出，在晨光中泛著淡金色。秦風掬水飲下，喉間泛起清甜："王伯，您當年說這水能治風濕？"
"我爺爺那輩人就靠這水活命。"王德福的旱煙杆敲在泉眼旁，"五八年大煉鋼鐵，公社非要填泉眼，我爹帶著人守了三天三夜。"
山腳下忽然傳來引擎聲。五輛省城牌照的商務車停在新建的民宿前，秋雨燕的紅裙像麵招展的旗。她摘下墨鏡笑道："省旅遊協會的專家團，來看茶馬古道。"
秦風望向正在清理碎石的工地，馬衛國正對著手機吼叫。更遠處，新刷白的民宿牆上，王德福帶著孫女畫柑橘圖，金黃的果實映著朝霞，比陽光還耀眼。
月光漫過鎮長辦公室的窗台時，秦風在日記本上寫下："今日簽批民宿二期工程，新增就業崗位47個。"硯台旁放著林妙雪寄來的包裹，拆開的油紙裡裹著本《古代水利與城鎮發展》，書頁間夾著張便簽："我在省博物館看到羊鎮的古道拓片。"
山風卷著柑橘花香飄進窗戶，混著遠處工地的水泥味。秦風吹熄油燈時，聽見守夜人敲響梆子，三長兩短，是山裡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平安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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