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的青河縣，槐花香混著柏油路蒸騰的熱氣。秦風站在鎮政府大院裡，公示欄上"李衛國同誌擬任副縣長"的公示正在被烈日曬得卷邊，紅頭文件上的公章滲出暗紅色油漬。
縣委組織部的黑色公務車剛停穩，李衛國就夾著鱷魚皮公文包鑽出來。汗珠順著他的鬢角滑進白襯衫領口，在第二顆扣子處洇開深色痕跡。
"經縣委常委會研究決定，秦風同誌任羊鎮黨委書記。"組織部副部長王建軍的聲音被蟬鳴撕成碎片，"李衛國同誌不再擔任羊鎮黨委書記，另有任用。"
台下的馬洪濤突然舉手，腕間的勞力士綠水鬼在陽光下晃出綠芒："王部長，我是開發區馬洪濤。按青河縣慣例，新書記到任是不是該配個老同誌幫帶？"他特意加重"慣例"二字。
王建軍翻著文件眼皮都沒抬："縣委充分相信年輕乾部的能力。"這話讓馬洪濤臉上的橫肉抽了抽——他上周剛給楊縣長送了箱三十年茅台，發票開的卻是"辦公耗材"。
李衛國的辦公室還留著淡淡的紅塔山煙味，窗台上那盆吊蘭蔫頭耷腦。秦風接過三把黃銅鑰匙時，發現鑰匙環上刻著"2009年抗洪先進"，邊緣磨得發亮。
"這是十年來的維穩台賬。"李衛國拍著鐵皮櫃，灰塵驚惶四散，"特彆是三家村那幾個老上訪戶，每天幾點去茅房都有記錄。"他拉開第三個抽屜，加密u盤躺在絨布盒裡像塊黑巧克力。
秦風翻著交接清單突然皺眉："2010年河道整治的審計附件怎麼隻有目錄？"
"那年夏天暴雨衝垮了檔案室。"李衛國推開窗戶點煙，打火機連按三次才著火，"有些材料......"煙灰落在羊鎮地圖上，蓋住三家村的位置。窗外傳來推土機的轟鳴，正在拆除鎮政府的舊車棚。
叢麗麗突然"咦"了一聲，從吊蘭花盆的腐殖土裡摳出支鋼筆大小的錄音筆。李衛國手裡的煙灰斷了一截："這、這肯定是趙天洪以前落下的！去年他非要在我這兒談什麼......談招商引資！"
秦風按下播放鍵，沙沙聲裡傳出趙天洪醉醺醺的嗓音："李老哥，砂石料每方抽三塊，工程款走文化廣場項目......"
宴會廳的"金橘出海"冰雕在空調下淌水，李衛國端著茅台的手有些抖。八桌人舉著酒杯像片密林，開發區那桌的哄笑聲格外刺耳——馬洪濤正給省城來的建築商看手機照片，畫麵裡是溫泉工地未批先建的鋼結構。
"這杯敬羊鎮的父老鄉親！"李衛國的酒杯撞上秦風的白瓷茶杯，發出脆響，"當年修路遷了三十七座墳，老百姓指著鼻子罵我李缺德......"
話沒說完酒液突然潑出，在秦風袖口染開黃漬。這是三年前驗收宴上李衛國打翻普洱茶留下的舊痕，當時趙天洪還開玩笑說"這是要染紅半邊天"。
"秦書記年輕有為，我敬三杯！"馬洪濤拎著五糧液過來，酒氣噴在秦風臉上，"祝你千萬彆像某些人，臨走了還被舉報......"他故意瞥向李衛國，後者正用紙巾擦著鏡片。
秦風按住旋轉的玻璃轉盤，清蒸鱸魚的眼珠正對著馬洪濤："馬主任，上周中標混凝土公司的張總，是不是你表弟？"他手機屏幕亮著質檢報告，28天強度檢測欄標著刺眼的"不合格"，蓋章處還有塗改痕跡。
"李書記這杯得喝透！"文旅局長趙明舉著分酒器湊過來，手指上的翡翠扳指磕在玻璃轉盤上，"當年您力排眾議修溫泉路，現在可是咱羊鎮的黃金大道！"
李衛國眼鏡片上蒙著水霧："修路那會兒天天蹲工地，饅頭就鹹菜......"他突然轉向秦風，"小秦知道三號標段那個大坑吧？暴雨天能淹三輪車。"
"上月剛鋪完排水管。"秦風轉動餐桌，清蒸東星斑正對趙明，"就像趙局長去年改造的古戲台，底下埋的可是德國進口的排水係統？"
馬洪濤突然插話："秦書記，聽說你要重啟三家村征地？"他夾起海參扔進嘴裡嚼得吧唧響，"那破祠堂的磚瓦，還不夠賠拆遷隊的工錢！"
"馬主任對建材挺在行。"秦風翻開手機相冊，"上周查封的渣土車裡有明代青磚，和文旅局倉庫丟的那批編號一樣。"
文旅局長趙明突然拍桌而起："省台記者怎麼進溫泉工地了？不是讓保安......"他的諾基亞n95在桌布下亮起，短信顯示"突擊采訪車已突破西門崗"。
晚上十點，暴雨砸在鎮政府檔案室的鐵皮屋頂上像擂鼓。秦風借著閃電光翻開1998年的抗洪物資清單，李衛國的私章在收料單上蓋出模糊的"李"字。泛黃的紙頁上，"沙袋十萬條"後麵跟著小字批注：實收七萬，秸稈充數三萬餘。
"秸稈兩千捆？"叢麗麗舉著手電筒，光束掃過黴斑，"防汛要秸稈做什麼？燒火做飯？"
檔案室的門突然被撞開，渾身濕透的紀委小張舉著執法記錄儀："開發區三輛渣土車在國道被扣了！"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車裡混著古祠堂的磚雕，司機說是馬洪濤讓拉到省城古董市場......"
與此同時，金河大酒店天台上的李衛國攥著公用電話，雨點砸在鍍鋅鐵皮棚頂上："賬本被秦風翻出來了！對，就是98年用秸稈充沙袋的事......"救護車的鳴笛吞掉後半句話，他白襯衫的後背緊貼著濕透的牆壁，像片飄搖的紙。
宴會廳後廚，服務員正拆下領口的紐扣攝像頭："趙總，拍到秦風拒喝茅台的視頻了。"油煙機轟鳴聲中，電話那頭的趙子豪嚼著檳榔："給我往貼吧發，標題就叫《新任書記擺譜不喝群眾酒》！"
而秦風在暴雨中推開楊縣長家門，文件袋往酸枝木桌上一拍。三份檢測報告滑出來，最上麵那份蓋著省建材院的紅章："2010年河道工程的水泥標號造假，送檢樣品和實際用料差了三個等級。"
楊縣長摩挲著景德鎮青花保溫杯："小秦啊，李衛國同誌明天就去縣裡分管自然資源局了......"窗外炸響的驚雷吞沒了後半句，雨點砸在2012年新換的縣慶宣傳欄上，"大乾快上"的標語正在暴雨中褪色。
馬洪濤此刻正在ktv包廂裡撕扯領帶，對著手機吼叫："把三號攪拌站給我拆了！對，現在！用挖機碾平！"茶幾上的洋酒瓶倒映著陪酒女驚恐的臉，點歌屏定格在《好漢歌》的v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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