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峽區委組織部的走廊泛著消毒水的氣味，新刷的米色牆漆在晨光下泛著冷調的白。秦風站在電子屏前，看著滾動播放的“十八大代表候選人公示名單”，第三頁第七行自己的名字剛閃現0.8秒就被翻頁——係統設置的停留時長比其他名字短三分之一。
“秦書記？”穿灰西裝的年輕乾部小跑過來，胸牌上的“乾部科陳濤”泛著亞克力光澤，“沈部長正在等您。”
秦風站在308室門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工作證上的燙金國徽。門縫裡滲出苦橙味空氣清新劑的氣息，混著打印機硒鼓特有的焦糊味。
"沈部長，羊鎮黨委書記秦風同誌到了。"帶路的年輕科員叩門時特意側身，露出白襯衫後領的防偽編碼——這是雲峽區乾部著裝新規。
"請進。"
沈慧娟的聲線像她桌上那台老式碎紙機般平穩。推門瞬間，秦風注意到門框裝有隱蔽式攝像頭，紅色指示燈每隔五秒閃爍一次。
"秦書記一路辛苦。"沈慧娟從文件堆裡抬頭，金絲眼鏡滑至鼻尖。她左手無名指戴著素圈銀戒，戒麵劃痕恰好與桌上《乾部廉政承諾書》裝訂釘的間距吻合。"按程序需要您補簽兩份備案表。"
遞來的鋼筆是財政廳定製的廉政紀念款，筆夾處刻著"清清白白"四個魏碑體。秦風簽字時，筆尖在"是否接受過紀律審查"一欄懸停半秒："沈部長，跨區調動是否需要原單位出具審計證明？"
"周書記特批走綠色通道。"沈慧娟的指甲叩了叩文件右上角的條形碼，"您去年在羊鎮推行的"陽光賬本"係統，審計廳列為創新案例。"她忽然俯身調試加濕器，藏青色套裙後腰露出半截膏藥貼，"當然，具體細則還要看接收單位的意見。"
她遞來的茶杯印著雲峽區工會成立十周年的紀念ogo，杯壁內側有圈褐色茶垢，“聽說你搞的那個非遺產業園，省文旅廳打算樹典型？”
秦風用指腹摩挲杯沿缺口：“沈部長當年在臨江縣主抓的舊城改造，現在還是全省示範項目。”缺口是2010年市政工程糾紛時被她摔出的裂痕，此刻正對著牆上“為人民服務”的十字繡牌匾。
加濕器噴出的白霧在兩人之間織成薄簾。秦風看著水霧在《跨區乾部備案表》上凝成細小水珠，恰好模糊了"雲峽區委組織部"的鮮紅印章。
沈慧娟眼角抽動兩下，忽然調轉話頭：“孟書記想見見你，他這會兒應該開完防汛調度會了。”
"孟書記正在主持防汛視頻會，請稍候。"
梁秘書的白襯衫領口彆著隕鐵領夾，此刻正用絨布擦拭展示櫃裡的抗洪勳章。見秦風凝視玻璃櫃底層的《防汛日誌》，他忽然開口："2010年汛期記錄用的是特製防水墨水，孟書記親自選的型號。"
秦風接過溫毛巾擦拭鏡片："梁秘書對防汛史料很有研究？"
"跟著領導耳濡目染罷了。"梁文龍將《玉石鑒賞大全》往櫃子深處推了半寸，"孟書記常說，治水和治玉一樣，要因勢利導。"
“孟書記剛批完長河鎮河道清淤的加急文件。”梁文龍遞來溫毛巾時，袖口露出半截轉運紅繩，“現在汛期壓力大，你們新班子要儘快熟悉情況。”
秦風用毛巾擦拭眼鏡，鏡片蒙霧的瞬間，瞥見文件傳送籃裡露出的半頁紙——是吳啟東妻弟砂石公司的運輸審批單，孟慶林的“加快辦理”批示墨跡未乾。
裡間傳來茶盞叩擊聲時，他腕表的震動提示音同步響起，"您請。"
"孟書記好"一進辦公室秦風趕緊打招呼。
"秦風同誌，坐。"
孟慶林手握銅製水位尺，正將沙盤上的危橋模型調成三十度傾角。他身後的紅木書櫃嵌著整麵青河立體沙盤，ed燈帶在長河鎮段凝成刺眼的藍斑。"沈部長都交代清楚了吧？組織程序還是要走紮實。"
"感謝孟書記關心。"秦風的目光掃過沙盤邊緣的隕石標本，"青河縣的工作經驗，還需要向雲峽區老同誌多請教。"
水位尺"鐺"地敲在青龍橋位置："當年我在這段河堤睡過三個月帳篷！"孟慶林的拇指摩挲著尺身上褪色的"1998"刻字，"現在年輕人搞電子台賬是快，但防汛這種事......"他突然將尺子插入沙盤，河沙從危橋裂縫簌簌滑落，"還是要靠腳底板丈量出來的數據。"
空調出風口的防汛沙袋輕輕晃動。秦風看著沙粒在模型底部堆積成錐形："聽說當年抗洪時，青龍橋每小時沉降兩毫米？"
孟慶林的笑聲震得展示櫃裡的老式雨量計微微顫動："好記性！不過現在都用衛星遙感了。"他忽然俯身逼近，煙味混著薄荷喉糖的氣息噴在秦風耳側，"新技術好用，但彆讓數據捆住了手腳。"
市裡對長河鎮的事很痛心。”孟慶林用放大鏡戳著沙盤上的橋墩模型，木屑簌簌掉落，“但也不能全盤否定曆史成績，比如98年抗洪時的應急機製......”
窗外傳來刺耳的金屬刮擦聲，是工人在更換“雲峽區重點工程進度榜”展板。孟慶林的笑聲比展板落地聲更沉悶：“年輕人就是愛較真！當年我們壘沙袋的時候，可沒這麼多電子表格。”
他抓起把河沙灑在沙盤上，石英顆粒在危橋裂縫處堆積成小小的山丘。
離開時，梁文龍追出來塞了個檔案袋"這是近三年《防汛工作紀要》，孟書記囑咐帶給您參考。"
梁秘書遞來的檔案袋用三道加密封條密封。秦風走到停車場拆封時，發現內頁邊角有規律排列的針孔——正是孟慶林慣用的密語標記方式。手機在此時震動，周文的短信跳出屏幕：【危橋北側砂石運輸量異常，車牌號與梁秘書上月報銷單重疊】。
九樓窗口，孟慶林正用那柄水位尺丈量沙盤。銅尺反射的夕陽如刀光橫切過區委大院，將"為人民服務"的鎏金碑文劈成兩半明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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