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長周振宇的保溫杯在會議桌上磕出一聲悶響，他翻開文件夾時，指甲無意識地在"區財政轉移支付"幾個小字上反複摩挲。"秦書記，這是去年物流園的稅收報表，同比增幅37。"他說得字正腔圓，餘光卻瞥向秦風握筆的右手——那隻手正在報表邊緣輕輕敲擊，節奏像在破譯密碼。
秦風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掃過數字間的縫隙："周鎮長，這37裡有多少是咱們本地企業實打實的貢獻？"問題像把手術刀，精準地挑開修飾數據的縫合線。周振宇喉結動了動，心想這新書記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嘴上卻笑道："具體數據得找財政所調原始憑證。"他在便簽紙上寫下號碼，鋼筆尖險些戳破紙麵，"孫所長電話您記一下？"
黨委副書記陸兆適時端起紫砂壺，壺嘴在秦風茶杯上方懸停半秒才傾斜。茶水打著旋注滿杯盞，幾根茶梗豎在中央，像測量氣氛的溫度計。"秦書記嘗嘗明前龍井，"他笑得像尊彌勒佛，"茶廠老師傅炒青時講究"三拋三接"，火候差半分都出不來這香氣。"
黨政辦主任王娟突然插話："這是本周防汛值班表。"她遞文件時故意將夾層裡的舊表露出半截，前任書記的簽名欄上，塗改液覆蓋的痕跡在陽光下泛著冷白。秦風接過時指尖頓了頓，王娟立刻低頭整理其他文件，耳後的碎發遮住了發紅的耳尖。
陸兆的皮鞋尖踢開碎石，露出底下未硬化的黃土地。"這是去年招商引資的重點項目，"他聲音裡帶著三分自豪七分試探，"冷鏈倉庫全自動溫控係統，光是製冷機組就投了八百萬。"
長河鎮招商負責人李成小跑過來，額頭汗珠在陽光下亮得刺眼："秦書記，友誠商貿的合同下月到期，您看續簽條件……"話沒說完就被秦風打斷。新書記蹲下身抓起把泥土，指腹撚開土塊時眉頭微皺："李局長，這地塊規劃是倉儲用地吧？怎麼土質像耕作層？"
周振宇咳嗽兩聲，拇指在手機側鍵連按三下，遠處立刻響起叉車轟鳴。"前年修路時堆過綠化用土。"他說得輕描淡寫，心裡卻咯噔一下——這外來書記竟能一眼看出土質問題。經過a3倉庫時，他忽然駐足："這邊攝像頭上周壞了，秦書記小心腳下。"其實監控畫麵正在他手機後台實時刷新，某個戴著藍色安全帽的身影剛從鏡頭前閃過。
台賬從秦風手中滑落，匿名舉報信像片落葉飄到周振宇腳邊。"這是……"周振宇彎腰時後槽牙咬緊，看到"舉報周振宇侄女違規入學"的標題，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直起身時已換上無奈苦笑："這種誣告信每個月都有，我侄女去年憑本事考上的師大附中。"手指卻把信紙捏出褶皺，想起上個月校長隱晦的提醒，後背滲出冷汗。
嚴正華關掉頂燈，投影儀藍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臉。"這是上月的暗訪錄像。"畫麵裡村乾部舉杯的手在顫抖，背景牆上的"功在當代"書法落款刺眼。秦風注意到嚴正華的喉結動了動——這位鐵麵書記在播放到周振宇題字時，刻意加快了進度條。
"鎮裡三公經費報表需要您簽字。"嚴正華遞來的文件沉甸甸的，倒數第二頁夾著的差旅單墨跡新鮮。秦風掏出萬寶龍鋼筆，金屬筆帽在指尖轉了兩圈又扣回去："嚴書記，黨政辦說過超兩千的差旅費要前置審批吧？"
空調出風口突然飄下半張紙，嚴正華撿起來時眉頭擰成川字。泛黃的會議紀要上，"周振宇同誌關於河道清淤的提議暫緩"的字樣像道陳年傷疤。秦風瞥見文件日期是三年前的雨季，突然明白周振宇今早為何特意強調防汛值班——那場被擱置的清淤工程，正是當年潰堤的禍根。
秦風端著餐盤走向西南角時，財政所長孫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秦書記坐這兒？"孫斌聲音發緊，"這是老陳…就是調走的老政協主席常坐的位置。"他手忙腳亂收拾餐盤，半塊饅頭滾到地上，沾了灰還在打轉。
周振宇端著酸辣湯過來坐下時，秦風正夾起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機關食堂周三才有紅燒肉，"他筷子尖敲了敲餐盤邊緣，"今天才周二。"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讓打菜窗口的劉嬸聽見。
"是采購科說今天有領導……"劉嬸的菜勺"當啷"掉進土豆絲裡，油花濺上玻璃擋板。周振宇低頭喝湯，嘴角卻繃緊——這反常的加菜定是陸兆安排的，那家夥總愛搞這種小動作。
鄰桌突然傳來碗碟碎裂聲，陸兆舉著豆腐乳罐子連聲道歉："瞧我這笨手笨腳的！"他掏出手帕要給秦風擦褲子，卻被擋開。湯漬在褲管暈開深色痕跡，秦風反而笑起來："陸書記這招"碎碎平安"，倒是省了迎新宴的摔碗儀式。"
秦風辦公室的燈光亮起時，對麵辦公樓三層右側兩扇窗像接到信號般相繼亮起。周振宇的黑色suv緩緩駛出大院，尾燈在門衛室前多閃兩下——值班保安老吳立即抓起座機，熟練地撥通某個短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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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利站老張抱著檔案袋敲門時，手指在牛皮紙封口處反複按壓。"秦書記，這是最新的防汛預案。"他拇指蹭過裝訂線，那裡藏著道指甲劃出的記號，"青龍橋那段標高數據，您最好對照2008年的施工圖看看。"
保潔員打掃時"失手"打翻紙簍，碎紙片雪片般飛散。秦風蹲下撿起半張發票，"師大附中擇校費五萬元整"的字樣刺痛眼睛。保潔員搶過掃帚的動作太急，腕上的運動手環藍光頻閃——和下午物流園裝卸工的同款藍光，在夜色裡像無聲的警告。
鎮長周振宇拎著保溫桶進來時，小米粥的香氣混著他身上的檀香味。"聽說您昨晚加班，"他掀蓋子的動作很輕，蒸汽模糊了鏡片，"食堂特意熬的，養胃。"
秦風推開窗戶，晨風卷著桂花香湧進來，吹散了昨夜文件堆的油墨味。"老張頭送防汛預案來了？"周振宇舀粥的手頓了頓，瓷勺碰著桶壁叮當作響，"那老頭就愛危言聳聽，去年非說青龍橋要塌……"
對麵辦公樓三層的燈光突然熄滅兩盞。秦風轉身接過粥碗，熱氣在兩人之間織成薄霧："今天我想去青龍橋實地看看。"
周振宇的勺子在粥麵劃出漣漪，心想這新書記果然要碰最硬的釘子，嘴上卻道："行啊，我讓司機開那輛四驅車。"他摸出車鑰匙時，鑰匙串上掛著的防汛應急哨輕輕搖晃，漆麵已經斑駁——那是2003年抗洪時用過的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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