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秦風推開結著蛛網的鐵門。三十平米的空間堆滿防汛資料,黴味混著舊報紙的氣息撲麵而來。
常務副鎮長劉強早已蹲在東北角的木櫃前,褪色的藍布袖套沾著灰:"秦書記,1998年2012年的水位記錄在這兒,就是被老鼠啃了邊。"他遞過泛黃的記錄本,某頁夾著半張煙盒紙,鋼筆寫的"7月16日,青龍橋水位超警戒2.8米"字跡洇開。
秦風翻開2012年的電子台賬對比:"現在用衛星遙感測距,精度倒是提高了,可老河道工總結的"水過蘆葦根,三日必漲潮"的經驗數據沒錄進去。"
三張乒乓球桌拚成臨時工作台。劉強用紅藍鉛筆在衛星地圖標注:
藍色虛線:近十年河道主槽擺動軌跡
紅色三角:群眾自建的56處護坡點
黑色圓點:現存12個水文監測站
"省標要求每公裡1個監測站,可咱們實際覆蓋不足0.3個。"秦風將老花鏡推到額頭上,"得把群眾的自建護坡轉化成有效數據。"
窗外傳來突突的拖拉機聲,河西村支書王建國扛著麻袋闖進來:"聽說要報材料,我把各村的防汛筆記都收來了!"倒出來的筆記本有小學生算術本、供銷社賬冊甚至卷煙紙,用麻繩捆著1998年抗洪時的防汛袖標。
長河鎮政府的桑塔納2000已經碾過青石橋麵的薄霜。劉強把裝著材料的牛皮紙袋抱在腿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封口處的麻繩。後視鏡裡,秦風正把最後半截油條塞進嘴裡,芝麻粒掉在深灰色夾克的前襟上。
“秦書記,材料我核了三遍,就是九八年抗洪那部分的數據……”劉強剛開口,車子突然碾過坑窪,他的後腦勺重重磕在頭枕上。司機老張從方向盤上抬起胳膊,“這段省道修了半年還這樣,得虧咱這老車抗造。”
秦風掏出保溫杯,擰蓋時濺出幾滴茶水在褲腿上,“老張你看著點路,這茶是周鎮長從武夷山帶的,潑了可惜。”他轉頭衝劉強笑,“你剛說九八年?那會兒咱們還在念初中吧?”
劉強愣了愣。他總忘記這位雷厲風行的書記才二十五歲,比自己還小五歲。後座彌漫開鐵觀音的蘭花香,混著車裡經年不散的皮革味,讓他想起防汛值班室的老沙發。
“那年青龍灣決堤的口子有二十米寬。”劉強抽出材料裡夾著的老照片,泛黃的畫麵裡十幾個漢子正在泥水裡打樁,“現在管這段河道的趙工頭,他爹就是扛沙袋累脫了力,讓洪水卷走的。”
秦風接過照片,指尖在卷邊的相紙上停了停,“所以這次智慧堤防試點非拿下不可。省裡要是批了,青龍灣全線都能裝上滲水報警器。”他忽然搖下車窗,冷風灌進來衝散了茶香,“停車!老張靠邊停!”
輪胎擦著路基刹住時,劉強的太陽穴撞在車窗框上。他順著秦風的目光看去,霧蒙蒙的河灘上有七八個人影在晃動,暗紅色的安全帽時隱時現。
“那是趙工頭的施工隊?”秦風已經跨出車門,夾克衣角被風吹得翻卷,“不是讓汛期前停工嗎!”
劉強追上去時,聽見自己的皮鞋跟卡進碎石縫的聲響。河風刮得人睜不開眼,他眯縫著眼睛看清混凝土攪拌車上的“長河建材”字樣,心裡咯噔一下。秦風的黑皮鞋已經陷進泥裡,正在和戴金鏈子的趙工頭對峙。
“秦書記您聽我解釋……”趙工頭的金牙在晨光裡閃了閃,“就是趁著枯水期補兩道臨時護坡,絕對沒動主河道!”
秦風彎腰抓起把砂石,暗灰色的顆粒從指縫間簌簌落下,“這是你們石料場的尾礦砂吧?《河道管理條例》明令禁止用這種材料。”他突然把砂石拍在攪拌車擋板上,啪的一聲驚飛蘆葦叢裡的白鷺。
劉強摸出筆記本上前打圓場:“趙工,上個月協調會明確說過,所有護坡工程要等試點審批……”話沒說完就被秦風截住。
“現在就拆。”秦風掏出手機,“要不要我給水利局執法大隊打電話?”
趙工頭的臉漲成豬肝色,金鏈子在領口勒出紅印。劉強看著他摸出手機走到遠處打電話,壓低聲音勸秦風:“招標保證金還在他們公司賬上壓著,真要鬨僵了……”
“老劉,”秦風忽然指著對岸,“看見那叢歪脖子柳樹沒?那些柳樹的根係就被暗流衝得露出來了。”他鞋尖碾著砂石,“現在土腥味裡混著柴油味,你聞不出來?”
劉強深吸口氣,鼻腔裡充斥著河水的腥氣和隱約的化工味。他望著秦風走向施工隊的背影,忽然想起上周暴雨夜巡堤時,這位書記能閉著眼說出哪個樁號有螞蟻窩。
半小時後車子重新上路時,劉強的皮鞋糊滿泥漿。後座的材料袋上沾著河灘的枯草,秦風正用濕巾擦手,指甲縫裡還留著砂石的灰痕。
“剛才那段加進補充材料。”秦風把濕巾團成球,“特彆是尾礦砂的樣本,到省裡找檢測機構出份報告。”
劉強記筆記的手頓了頓,“試點申請主要看技術方案,這種具體施工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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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秦風擰開保溫杯蓋,“你知道為什麼派你跟我去省裡?”他吹開浮著的茶葉,“上回在區裡開會,六個鄉鎮彙報智慧防汛方案,隻有你把老河道工的經驗寫進了風險預案。”
車過青龍灣大橋時,晨霧散了些。劉強望著窗外連綿的蘆葦蕩,忽然看見某處河灘插著竹竿做的簡易水位尺,紅漆標的刻度褪成了粉色。他想起父親——那個當了三十年水文員的老頭子,臨終前還攥著泛潮的觀測記錄本。
“秦書記,九八年洪水過後,孫區長在病床上改過一組數據。”劉強發現自己的指甲在材料袋上掐出了月牙印,“他說實際水位比上報數字高了十厘米,怕影響當年的抗洪表彰。”
車裡突然安靜得能聽見空調出風口的雜音。老張伸手調小收音機音量,交通台正在播報南江市區路況。
“現在河道沿線有三十七個電子水位站。”秦風的聲音混著茶水吞咽的響動,“可要是斷電斷網,還得靠這些——”他忽然敲了敲車窗。劉強轉頭看見個戴草帽的老漢,正把係著紅布條的竹竿插進河灘。
車子猛地刹住。劉強抱著材料袋撞向前座時,聽見秦風在問老漢:“周叔,今天水位漲了幾指?”
“三指半!”老漢的膠鞋陷在淤泥裡,“比昨兒早上漲得快,怕是上遊電站放水咧!”
秦風掏出筆記本記了幾筆,回來時褲腳又沾了泥。劉強看著那個龍飛鳳舞的“周”字,想起這是鎮上最老的義務觀測員,乾了四十年沒領過補貼。
中午在服務區吃飯時,劉強把材料攤在油膩的餐桌上核對。秦風端著兩碗刀削麵過來,紅油湯裡浮著蔫了的香菜。
回車上時,劉強發現秦風把材料裡“傳統觀測手段”的部分全劃出來,在旁邊批了“附銅鑼實物照片”。他摸著那個力透紙背的“鑼”字,忽然想起倉庫裡積灰的防汛物資,那些爺爺輩的銅鑼應該還鎖在鐵皮櫃裡。
離南江還有五十公裡時,天色暗了下來。雨點砸在擋風玻璃上,老張開了雨刷說:“這雨怕是要下大。”
秦風突然直起身,“靠邊!快靠邊!”
這次急刹車讓劉強的鋼筆在材料上劃出長痕。他順著秦風的目光看去,有個穿橙紅色救生衣的人正在扒拉排水溝的枯枝敗葉,背後停著輛插小紅旗的摩托車。
“那是河西村的王支書!”劉強搖下車窗喊,“老王!下這麼大雨搞什麼呢?”
老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涵洞堵了!這截路去年就被衝垮過!”他手裡的鐵鍬當啷敲在石頭上,“你們快走!彆像上回似的困在這兒!”
秦風已經鑽出車子。劉強抓起材料袋要往懷裡塞,發現老王的小紅旗上印著“黨員巡查隊”,旗邊都脫了線。雨越下越大,他脫下西裝罩住材料袋,膠鞋踩進泥水裡時,聽見秦風在喊:“老劉!給防汛辦打電話!”
等疏通完涵洞繼續趕路時,天已經黑透了。劉強用紙巾擦著材料袋上的水漬,突然發現秦風的筆記本攤在後座,最新一頁記著:“10月25日,王守義河西村支書)帶領黨員巡查隊處置省道136公裡處險情。”
雨刷在玻璃上劃出規律的扇形,秦風忽然說:“智慧堤防要是批下來,這些巡查員就不用冒雨扒涵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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