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委書記孫凱的電話像一個精準的遙控開關,切斷了秦風和林妙雪之間那場幾乎燒穿理智的爭執,卻留下了滿屋子冷卻後、凝固的沉默。通話的餘音猶在,孫凱那溫和又充滿引導性的聲音,反複提醒著秦風他此刻身處的位置——一個被設計好的、需要扮演“橋梁”和“紐帶”的舞台中央。
書房頂燈的光線有些刺眼。秦風握著已經黑屏的手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電話的溫熱感殘留著,可他的掌心卻隻覺得冰冷滑膩,仿佛握過一塊裹著油膜的石頭。孫凱的“安撫”從來不是安撫,那是另一種形式的繩索,輕柔地勒上脖頸,告訴他:路是我鋪的,風浪也是我招的,想走得穩,手就得繼續搭在我這艘船上。
林妙雪蜷在沙發角落裡的身影動了一下,很輕。她依舊背對著他,但攥著衣角的手指鬆開了,暴露出一抹被指甲掐出的深紅印記。空氣裡殘存著憤怒和委屈燃燒後的嗆人煙塵味,卻也漂浮著一種更深重的、無處發泄的無力感。過了許久,窗外的天色由沉鬱轉為濃鬱的墨藍,她才慢慢坐直身體,沒有看他,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進了和書房相連的小隔間。
那裡有打印機、掃描儀,還有她和秦風共享的文件櫃。隔間裡傳來紙張摩擦的窸窣聲,打印機嗡嗡的低鳴,節奏緩慢而專注。
秦風按熄了頂燈,隻留下書桌上一盞亮度適度的台燈,昏黃的光暈堪堪照亮麵前攤開的文件和電腦屏幕。他拿起筆,試圖將心神重新聚焦在眼前那份需要他牽頭落實的省科技孵化園區推進方案上。圖紙、預算、產權邊界……清晰的線條和精準的預算數字本該是安撫他的良藥,此刻卻像蒙了一層毛玻璃,孫耀華那戴著銀絲眼鏡、鏡片後投來的審視目光,又清晰地浮現出來。
白天區政府常務會議室裡的場景曆曆在目:討論科技孵化園區第一期財政資金撥付進度時,這位區長在翻看了幾頁報告後,輕輕用手指點了點關於園區前期土地整理投入成本彙總的那一欄數據。
“秦風同誌這個孵化園區的構想當然是很好的,”區長孫耀華語氣溫和,帶著慣常的肯定,“科技引擎嘛,區裡未來的新增長點。不過……”他話鋒極其自然地一轉,“正是因為是重點工程,更要穩紮穩打。區財政庫款情況大家也都清楚,各方麵嗷嗷待哺的項目很多。”他鏡片後的目光落在秦風臉上,“你看這塊土地整理投入,動遷補償、三通一平成本,似乎比我們去年南部新區的同類項目基準高了幾個點?雖說情況各有不同,但大的原則還是要控製。”
他把手裡的文件往前推了推,推向財政局長:“請財政局再複核一次這幾個關鍵科目的成本測算依據和參考標準,找找差異原因,也請審計部門提前介入做個預審吧。財政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更要經得起‘多角度、多層次’的檢驗。”
“多角度、多層次”。又是這個意味深長的詞彙。
會議桌上其他人沉默著,有人低頭看文件,有人端起茶杯啜飲。孫凱書記靠在椅背裡,指尖在光滑的桌麵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平靜。
所有流程都合規,提法都冠冕堂皇。卡在合理質疑和審慎原則之間,精確地打在關節眼上,讓秦風毫無當場發作的理由。這就是孫耀華的方式,不用流言蜚語的低成本武器,而是通過正式、合法的程序和渠道施壓,以看似專業的態度,將他分管的具體工作置於更頻繁、更嚴苛的審視之下。鈍刀子割肉,無聲無息。
秦風丟開筆,煩躁地拉開抽屜摸出煙盒,卻被裡麵刺鼻的香水味熏得眉頭緊鎖——是宴會廳的味道。他啪地一聲合上抽屜,站起身,走到窗邊猛地推開窗戶。冷冽的夜風帶著濕氣猛灌進來,吹亂了他額前的碎發。遠處城市的霓虹流淌成模糊的光河,就像那夜在雲頂國際酒店腳下看到的景象。同樣的城市,卻在那場浮華的晚宴之後,被無形的沙礫填滿每一個角落,連呼吸都帶著摩擦的疼痛。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無論是林妙雪的情緒崩裂,還是孫耀華精準的公務卡壓,或是孫凱溫柔背後的操控繩索……最終矛頭都指向一個無法剝離的身份烙印——林振邦的女婿。這個身份可以帶來光環,也正在帶來詛咒和束縛,試圖將他過往所有的努力和未來的道路都扭曲成某種可計算的政治資本或交易產物。
流言無法靠解釋平息,打壓也無法通過告狀化解。
他唯一能握在手中的砝碼,真正屬於他自己的武器,從來就不是那些外界強加的身份標簽。那是自長河鎮崎嶇道路上走出來的腳印,是一個個項目深夜辦公室裡不滅的燈光,是一寸寸從基層啃下來的硬骨頭。
隻有實際乾出來的東西,才不會被輕易抹殺。
他需要用更紮實、更經得起檢驗的項目,用看得見的、無可辯駁的成績,才能穿透那些標簽投下的濃重陰影,才能真正擁有在這盤棋局上落子的資格,而不是永遠做一個被推來擠去的棋子,或者……工具。
身後傳來腳步聲。秦風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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