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鎮的風著夏末時節特有的黏膩和塵土味,刮在臉上,能刮下一層薄薄的汗堿。原本規劃得橫平豎直的開發區邊界線外,此時像一塊被巨力撕扯的粗布,邊緣徹底崩散、翻滾、沸騰。推土機的履帶被鏽跡斑斑的鐵鏈和粗壯的人體死死鎖住,無法移動分毫。臨時搭建的簡易工程指揮部藍色的頂棚被撕開了幾道口子,塑料布在風裡撲啦啦亂響,仿佛敗軍的殘旗。
聲音是這裡的統治者。
數百個聲音彙聚成的巨大聲浪,排山倒海般衝擊著臨時拉起的警戒線:
“黑心!拿這點錢就想把我們打發了?”
“簽了字就是上了當!白紙黑字你們也能改!”
“欺負我們老百姓不懂法?找當官的來!我們要見秦風書記!”
隊伍最前麵,一個農婦死死抱著一個戴著黃色安全帽工作人員的腿,聲嘶力竭地哭喊:“我家的桑樹林!那是給我們家小鵬娶媳婦的錢!你們憑啥就壓價那麼多?憑啥!”她的眼淚混著汗水,砸在滾燙乾燥的土地上,瞬間就隻留下一個深色的印子。被她抱著的工作人員臉色漲紅又發白,想掙脫又怕用力傷了人,隻徒勞地喊:“大嫂!你鬆開!有話好好說!政策……”
“政策?政策還不是你們當官的一句話?誰不知道你們背後是誰!”人群裡一個粗壯的漢子猛然高喊,聲音洪亮極具穿透力,“就是那個娶了省委書記閨女、要啥有啥的新書記秦風!他的功勞簿要拿我們的血汗墊腳!你們這些當差的,就是他的狗!來咬我們的!”
這話像滾燙的油潑進了烈火。咒罵和斥責聲陡然拔高了一個八度,更尖銳刺耳。
“姓秦的呢?讓他來!讓他看看他的地是怎麼征的!”
“省委書記女婿了不起?官商勾結!沆瀣一氣!”
“還我們血汗錢!打倒狗官!”
無數道憤怒、絕望、被煽動起來的狂熱血紅的目光,齊刷刷投向那幾台被遺棄在塵土裡的笨重機器——那成了權力機器的化身,成了壓榨的象征,更成為了那個從未出現在現場、卻已然成為風暴核心的“省委書記女婿”秦風的罪惡投影。汙言穢語,如同無數尖銳的碎石塊,密集地砸向那個遠在雲峽區的名字。
長河鎮的鎮長劉強被人群裹挾在中間,嗓子早喊啞了,平日裡梳理整齊、夾著幾根白發的前額頭發被汗水和灰塵黏成一綹綹,狼狽不堪。他徒勞地對著一個手持廉價擴音喇叭試圖安撫、卻在更大聲浪裡根本傳不出十米的乾部嘶吼:“通知市裡!快!請求支援!穩住!穩住啊!”他眼睛急得充血,死死盯著人群後方幾個拿著智能手機,鏡頭始終對準衝突最激烈處猛拍的身影。那幾個身影靈活地在人堆外圍穿梭遊走,尋找著最能引爆情緒的焦點鏡頭。
鎮派出所緊急抽調的全部警力像薄紙片一樣,艱難地在沸反盈天的人潮邊緣試圖維持著脆弱的秩序紅線,拉起來的警戒帶早被扯斷了好幾處。混亂中不知是誰狠狠推搡了一把,一個在最外圍奮力試圖控製場麵、臉上還帶著幾分學生氣的年輕民警腳下一個趔趄,身子猛地後仰,他下意識地伸手亂抓,想穩住平衡,手掌用力卻狠狠拍在旁邊一輛小貨車的駕駛室後視鏡上。
“哢嚓!”
一聲脆得令人心悸的破裂聲,在鼎沸的噪音中居然異常清晰。
那後視鏡的玻璃鏡麵應聲碎裂,數道蛛網般的裂痕瞬間炸開。年輕的民警手被碎玻璃邊緣劃開一道鮮紅的口子,鮮血瞬間湧出。他痛呼一聲,捂著手腕縮成一團。
這個畫麵,極其湊巧地、正正好好被其中一個舉著手機橫向拍攝、屏幕都調成直播模式的人精準捕捉!碎裂聲和青年民警飆血的畫麵被手機清晰地傳送到網絡後台。
就在同一時間,另一個藏在人群側麵、似乎隻專注於拍照的人,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劃過幾個群聊窗口,迅速將一段隻有十幾秒的、視角同樣刁鑽的視頻文件甩了出去。那視頻裡,正好是一個年紀很大的老農,被推擠著跌坐在滿是灰塵的地上,旁邊是幾個試圖扶起他的鄰居,鏡頭刻意地搖晃,讓人感覺他像是被粗暴推倒的,還配上了悲憤的畫外音:“老人家也被他們打翻在地!還有沒有王法了?!”
網絡,無聲炸開。
“爆了!劉局!徹底失控了!”
雲峽區輿情應急指揮中心燈火通明,所有大屏閃爍著刺目的紅色警報。信息科一個小夥子麵無人色,幾乎是尖叫著指著其中一塊屏幕。
那塊屏幕上,幾個最活躍平台的界麵瀑布般刷新,標題一個比一個驚悚刺眼,帶著巨大的、能吞噬理智的情緒黑洞:
《現場血腥!省委書記女婿“秦風”轄區強征土地!老漢被打翻在地!民警被毆打出血!》
視頻片段被瘋狂剪裁、加速播放、配上悲情的背景音樂和血紅色大字幕——“xx地再現暴力征地!主政者為省委林書記女婿秦風!他還要踩多少百姓的屍骨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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