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鎮黨委書記劉強推開區委書記辦公室的門時,帶進一股田野的氣息。深秋的涼風卷著泥土和稻茬的微腥,與他身上半舊的夾克、沾著泥點的膠鞋融為一體。他黝黑的臉上刻著風霜,眼神卻亮得驚人,手裡攥著一份卷了邊的彙報材料,像攥著剛收獲的稻穗。
“秦書記!”劉強聲音洪亮,帶著莊稼漢特有的爽利,“長河聯合體二期擴建,所有地塊流轉簽字都搞定了!安盾的智能農機調試完畢,神農的種子庫也建起來了!就等開春!”
秦風從文件堆裡抬起頭,臉上露出笑容:“好!劉強!乾得漂亮!坐!”他指了指沙發,親自起身給劉強倒了杯熱茶,“喝口熱的,慢慢說。”
劉強也不客氣,接過茶杯,咕咚灌了一大口,抹了把嘴,便迫不及待地攤開材料,指著上麵的圖表和數據,眉飛色舞地講起來:哪個村合作社的阻力大,他如何帶著乾部蹲點磨嘴皮子;哪塊地的灌溉渠設計不合理,他如何連夜拉著技術員改圖紙;安盾的工程師誇長河農民學新技術快,他如何得意……
秦風安靜地聽著,目光落在劉強粗糙的手指上,那指甲縫裡還嵌著洗不淨的泥垢。眼前這個漢子,像一棵深深紮根在長河土地上的老樹,枝繁葉茂,生機勃勃。他的每一句話,都帶著泥土的溫度和汗水的鹹澀。
彙報結束,辦公室裡彌漫著一種酣暢淋漓的滿足感。劉強端起涼掉的茶,又灌了一口,長長舒了口氣,臉上是純粹而樸實的笑容:“秦書記,您放心!明年開春,長河的地裡,保準又是一片金燦燦!聯合體的倉庫,堆得滿滿當當!”
秦風點點頭,目光深邃地看著他:“劉強,你在長河,乾了快四年了吧?”
“四年零三個月!”劉強脫口而出,語氣裡帶著自豪,“從副鎮長乾到書記!長河的一草一木,閉著眼睛都能摸出來!”
“是啊,四年多了。”秦風感慨道,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長河能有今天,你是頭號功臣!從破網清源時頂著壓力清退違規占地,到頂著質疑搞聯合體,再到高原上差點把命搭進去……樁樁件件,都是硬仗!你都扛下來了!”
劉強嘿嘿一笑,搓著粗糙的大手:“應該的!咱是黨員,是乾部!就得給老百姓辦實事!”
秦風沉默了片刻,目光變得鄭重起來:“劉強,以你的能力、經驗,還有這股子拚勁,隻窩在長河一個鎮,有點屈才了。”
劉強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裡閃過一絲困惑:“秦書記,您……您啥意思?”
秦風身體微微前傾,聲音低沉而清晰:“區裡組織部的沈部長調走了,部長的位置空著。這個位置,需要一位熟悉基層、懂乾部、有魄力、敢碰硬的同誌。你有沒有興趣,換個崗位,去組織部曆練曆練?”
“啊?!”劉強猛地瞪大了眼睛,手裡的茶杯差點沒拿穩!他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一下,整個人都懵了!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那可是管全區乾部的大官!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位置!
他張著嘴,半天沒說出一個字,黝黑的臉膛漲得通紅,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辦公室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牆上掛鐘的秒針在“哢噠哢噠”地走著,聲音格外清晰。
秦風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催促。他能理解劉強的震驚。從一個整天跟泥巴打交道的鎮黨委書記,一步跨到掌管全區乾部任免的組織部核心崗位,這跨度太大了!誘惑也足夠大!
劉強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眼神從最初的震驚、茫然,漸漸變得複雜起來。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那雙沾滿泥巴、布滿老繭的手,又抬頭看了看窗外——那裡是長河鎮的方向,是他熟悉的田野、村莊、合作社……
“秦書記……”劉強終於開口,聲音有些乾澀,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猶豫和掙紮,“我……我劉強是個粗人……就會……就會在地裡刨食……跟老百姓打交道……”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眼神裡充滿了困惑和不安:
“組織部……那是管乾部的地方……要講政策,講規矩,講人情世故……還要……還要看材料,寫報告……我……我連電腦都用不利索……去了……怕是……怕是給您丟臉……”
他越說聲音越低,頭也垂得更低了,像個犯了錯的孩子。那副平日裡在田間地頭揮斥方遒的豪氣,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深深的自卑和惶恐。
秦風心中了然。他拿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遞給劉強,自己也點了一支。煙霧嫋嫋升起,模糊了兩人之間的視線。
“劉強,”秦風的聲音溫和下來,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坦誠,“組織部的工作,是跟人打交道,更是跟人心打交道。政策、規矩、材料,都可以學。但識人用人的眼光,公道正派的品格,敢於擔當的銳氣,這些骨子裡的東西,學不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目光如炬:
“你在長河這些年,帶著群眾搞聯合體,破阻力,啃硬骨頭,哪一步不是跟人打交道?哪一步不需要識人、用人、凝聚人?你選的那些合作社帶頭人,哪個不是乾實事的好手?你處理那些土地糾紛、鄰裡矛盾,哪一件不是靠著‘公道’二字服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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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河的乾部隊伍,是你一手帶起來的!風清氣正,能打硬仗!這就是你最大的本事!組織部缺的,不是隻會寫材料的秀才,缺的就是你這樣懂基層、接地氣、有擔當的實乾家!”
秦風的話,如同重錘,敲在劉強心上。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但隨即又被更深的迷茫覆蓋。
“可是……秦書記……”劉強搓著手,眉頭擰成了疙瘩,“我……我舍不得長河啊……”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哽咽的顫抖:
“您看……王老五家的新米剛打出牌子……合作社的冷庫還沒建完……安盾的農機手培訓才開了個頭……還有……還有嘎瑪鄉的青稞……格桑縣長還等著我去看套種試驗……”
他越說越急,語無倫次:
“那些地……那些田埂……那些鄉親……我閉著眼睛都能摸到!他們喊我‘劉書記’、‘強子’……跟他們蹲在地頭啃乾糧、扯閒篇……我心裡踏實!我……我要是去了組織部……坐辦公室……看文件……開會……我……我渾身不得勁啊!”
劉強的眼圈紅了,這個在高原上暈倒都沒掉一滴淚的漢子,此刻聲音裡卻帶著濃重的鼻音:
“秦書記……我……我不是不識抬舉……我知道您是抬舉我……可是……可是我這人……就像那地裡的莊稼……離了土……活不了啊!”
辦公室裡一片寂靜。隻有劉強粗重的喘息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喧囂。
秦風看著眼前這個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漢子,心中百感交集。他看到了劉強的掙紮,更看到了那份深植於泥土、無法割舍的赤子之心。這份純粹的熱愛和歸屬感,比任何官位都更珍貴。
他掐滅煙頭,站起身,走到劉強麵前,用力拍了拍他寬厚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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