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等等!"李三大步追上去,卻隻抓到一縷飄散的夜風。遠處傳來韓璐的皮鞋敲擊青石板的聲響,噠噠噠的像匹受驚的小馬駒。他摸著尚有餘溫的嘴唇,忽然低笑出聲。
百步開外的梨樹下,韓璐猛地停住腳步。她捂住滾燙的臉頰蹲下來,指縫間露出的皮膚紅得能滴血。方才大膽行徑的後知後覺的羞意此刻排山倒海般湧來,她咬著嘴唇,拿出小鏡子照了照,發現自己連耳垂都變成了珊瑚色。
"我真的是...…剛才沒有忍住……"她把臉埋進膝蓋裡小聲嘟囔,卻忍不住用指尖觸碰自己發燙的唇。那裡還留著李三胡茬微微的刺痛感,混合著煙草的苦味。夜風吹落一樹梨花,雪白的花瓣落在她發間,像一場不合時宜的細雪。
帳篷裡,李三正對著煤油燈出神……
遠處傳來換崗的梆子聲,月光悄悄爬上了病床。李三和衣躺下時,聽見自己心跳仍如戰鼓般轟鳴。他望著帳篷頂端晃動的光影,忽然覺得那些經年累月的傷疤都不再疼痛。
暮色四合,徐州郊外的土路上揚起一片黃塵。韓璐勒緊韁繩,棗紅馬不安地打著響鼻。她回頭看了眼李三,對方古銅色的臉龐在夕陽下如同刀刻,眉頭緊鎖成"川"字。
"前麵就是約定的茶棚。"李三壓低聲音,右手始終按在腰間的駁殼槍上,"韓主席的人應該已經到了。"
茶棚破舊的布幌子在風中獵獵作響,四個穿著便裝的警衛持槍而立,眼神警惕地掃視四周。韓璐下馬時,注意到茶棚角落裡坐著個穿灰布長衫的中年男子,正端著粗瓷碗慢條斯理地喝茶。
"伯父。"韓璐快步上前行禮,聲音壓得極低。
韓主席抬起眼皮,眼底布滿血絲。他放下茶碗時,碗底與木桌相撞,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李將軍派你們來的?"他嘴角扯出冷笑,"倒是會挑人。"
李三抱拳行禮:"韓主席,李將軍和張將軍希望您能以大局為重。山東——"
"大局?"韓主席突然拍案而起,茶碗震翻,褐色的茶水在桌麵上蜿蜒如蛇。"老子的十二門重炮被中央軍一聲不吭調走時,怎麼沒人跟老子講大局?"他太陽穴上青筋暴起,右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那裡本該掛著軍刀。
韓璐看見李三的拇指悄悄撥開了槍套扣。她急忙上前半步:"磯穀師團正在猛攻臨沂,板垣師團也從青島方向壓過來。山東若失,徐州門戶洞開啊!"
"丫頭片子,你少跟我攀親戚,你一個女人懂什麼!"韓主席突然暴喝,嚇得茶棚老板手裡的銅壺當啷落地。他喘著粗氣解開領扣,露出脖頸上一道猙獰的刀疤:"老子當年在直奉戰場拚殺的時候,你們還在穿開襠褲!"
李三突然伸手按住韓璐顫抖的肩膀。他聲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布:"韓主席,您帶出來的五十九軍弟兄,現在正用漢陽造對抗日軍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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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主席的表情突然凝固。遠處傳來烏鴉的啼叫,茶棚裡的光線似乎暗了幾分。良久,他抓起桌上的軍帽重重扣在頭上:"帶路。"
徐州行營的會議室內,煤油燈將人影投在斑駁的牆麵上,像一群躁動的幽靈。李將軍正在地圖前比劃著,張將軍突然推門而入,帶進一陣冷風。
"人到了?"李將軍頭也不回地問道,手指仍點在臨沂的位置。
張將軍摘下軍帽,露出花白的鬢角:"到了,但情況有變。"他看了眼站在角落的大師兄和二師姐,欲言又止。
門再次打開時,韓主席昂首闊步走進來,馬靴在地板上踏出沉悶的響聲。他沒敬禮,直接拉開椅子坐下:"李將軍,我隻有一個條件。"
李將軍轉過身,眼鏡片後的目光微微閃動:"講。"
"我的部隊不回山東。"韓主席從懷裡掏出一包老刀牌香煙,抽出一根在桌麵上頓了頓,"跟你的第五戰區合並。"
沈連長手中的鉛筆"啪"地折斷。唐師長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李將軍卻笑了,他慢慢摘下眼鏡擦拭:"韓主席,你這是要當第二個馮玉祥?"
"報告!"通訊兵慌慌張張衝進來,差點被門檻絆倒,"南京急電!"
張將軍接過電報,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李將軍剛伸手要接,門外突然傳來整齊的皮靴聲。八名全副武裝的憲兵闖了進來,領頭的上尉亮出蓋著紅印的手令:"奉委員長令,韓複榘臨陣畏敵,即刻軍法處置!"
"荒唐!"李將軍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跳起來,"這裡是第五戰區司令部!"
韓主席卻反常地大笑起來。他慢悠悠站起身,整了整衣領:"委員長啊,委員長"話音未落,兩名憲兵已經反剪住他的雙臂。
"李將軍!"韓璐從門外衝進來,被李三死死拽住胳膊。她掙紮著要撲上去:"伯父!您真是我的遠房親戚,我爺爺生前經常提到您!"
韓主席回頭看了一眼韓璐,突然對憲兵說:"等等。"他掙脫一隻手,從內袋摸出塊懷表扔給韓璐:"給你留個念想。"
憲兵押著人往外走時,張將軍突然攔在門前:"至少要軍事法庭——"
"閃開!"上尉直接拔出手槍頂在張將軍胸口,"妨礙執法同罪論處!"
院外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眾人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術。二師姐手中的茶盤傾斜,茶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像走得太急的座鐘。
"砰!"
清脆的槍響劃破夜空。大師兄的佛珠突然斷了,檀木珠子滾得滿地都是。韓璐腿一軟跪倒在地,懷表從指縫間滑落,"哢嗒"一聲彈開——表蓋內側嵌著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韓主席穿著北洋軍裝,身邊站著同樣年輕的韓爺爺和穿學生裝的韓璐父親。
李將軍緩緩坐回椅子上,雙手交疊抵住額頭。煤油燈"劈啪"爆了個燈花,將他顫抖的影子投在牆上。
"唐師長。"良久,李將軍抬起頭,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立即電令臨沂守軍,能撤多少撤多少。"他轉向地圖,手指從山東劃向徐州:"磯穀和板垣兩個甲種師團...現在沒有任何屏障了。"
張將軍突然一拳砸在牆上,石灰簌簌落下:"韓主席再混蛋,他的三個師好歹能拖住日軍半個月!"
窗外傳來壓抑的啜泣聲。李三蹲在韓璐身邊,正用紗布包紮她抓破的手掌。女孩抬起頭時,月光照在臉上,淚痕亮得像刀痕。
"傳令。"李將軍突然提高聲調,所有軍官條件反射般立正。"台兒莊沿線所有部隊進入一級戰備。"他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反射的冷光遮住了眼神:"這場雪...要下大了。"
遠處傳來隱約的雷聲,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日軍重炮的轟鳴。
暮色沉沉,營地邊緣的枯樹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仿佛在低聲嗚咽。美惠子獨自坐在陳旅長生前的營帳外,雙手緊緊攥著一塊他留下的懷表,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月光冷冷地灑在她蒼白的臉上,映出她紅腫的眼眶和未乾的淚痕。
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美惠子警覺地回頭,見是木村老師,才稍稍放鬆了緊繃的肩膀。木村老師穿著一身樸素的灰色長衫,麵容嚴肅,眼神卻透著一絲溫和。他緩步走近,在美惠子身旁蹲下,低聲道:
“美惠子……”
美惠子抬起淚眼,聲音沙啞:“老師……”
木村老師歎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她。“雲飛兄弟把日軍的情報給了我。”他壓低聲音,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確保無人偷聽,才繼續道:“三天後,寺內還會派一批人來勸降你……你一定要有心理準備。”
美惠子的手指微微顫抖,但她很快攥緊拳頭,眼神陡然變得銳利而堅定。她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卻堅決:“老師,你放心。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打動我嗎,她咬了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恨意,“我跟日本軍部的仇怨不共戴天!雖然我隻是個弱女子,但麵對他們,我絕不會屈服!”
木村老師凝視著她,目光中帶著讚許和一絲憂慮。他緩緩點頭道:“美惠子,我們日本共產黨要儘一切努力,協助中國共產黨擊敗軍部,把他們趕出中國。”他的聲音沉重,“日本已經被卷入戰爭泥潭,現在大多數的軍人和政客都狂熱地信奉軍國主義……我其實,為日本的未來擔憂。”
美惠子的眼眶再次濕潤,但她倔強地仰起頭,不讓淚水落下。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卻充滿堅定:“是的,老師……我們都愛我們的國家,可是我們的國家,正在一步步走向毀滅。”她閉上眼,仿佛在壓抑內心的痛楚,“軍部那些人……簡直就是一群魔鬼!”
她睜開眼,目光柔和下來,低聲道:“韓璐姐姐、李三哥……他們才是真正可愛的人。”
木村老師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美惠子,特務要見你的事,你要先知道,好好思考怎麼應對。”他站起身,低聲道:“我明天就去告訴李將軍、張將軍,還有大師兄和二師姐。”
美惠子點點頭,眼神堅毅如鐵。“我明白。”
夜風拂過,吹散了她額前的碎發。她望著漆黑的夜空,仿佛在向遠方的亡魂起誓——她絕不會向軍部低頭,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抗爭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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