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儘,韓璐趴在潮濕的河堤上,食指緊扣扳機,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瞄準鏡。
她忽然嗅到一股鐵鏽味——不知是運河淤泥的氣息,還是昨夜犧牲弟兄們殘留在軍裝上的血腥。
"準備——"盧師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沙啞得像磨砂紙擦過生鐵。
話音未落,對岸突然爆發出"噠噠噠"的機槍嘶吼。韓璐看見衝在最前麵的滇軍弟兄們像被無形鐮刀割倒的麥稈,齊刷刷倒下一排。
有個小戰士捂著肚子栽進運河,鮮血立刻在河麵綻開一朵巨大的紅蓮,他的綁腿在水麵漂浮了片刻,便緩緩沉入渾濁的河底。
"隱蔽!"二師姐一個側撲將韓璐壓在身下。韓璐的臉頰緊貼著潮濕的泥土,聽見子彈"噗噗噗"鑽入土層的悶響,震得她牙齒發顫。
安營長憤怒得一拳砸在河堤上,震落了軍帽,"柳師長的重機槍要是在這兒......"
盧師長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抹了把嘴角,手背上赫然一道血絲。韓璐注意到他太陽穴上的青筋暴起,像幾條扭曲的蚯蚓。
"韓璐姑娘。"盧師長突然取下望遠鏡遞給她,手指冰涼,"九點鐘方向。"
韓璐接過望遠鏡的手微微發抖。鏡頭裡,五輛塗著膏藥旗的坦克正碾過麥田,履帶卷起的泥土中混著碎麥穗,後麵跟著密密麻麻的黃色身影,刺刀在晨光中泛著魚肚白的光。
"三百米...二百八十米..."韓璐輕聲報數,突然瞳孔一縮——她看見坦克炮塔正在緩緩轉向。
"趴下!"
"轟!"一發炮彈在十米外炸開,氣浪掀飛了韓璐的鋼盔。她耳鳴得厲害,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隻看見二師姐的嘴一張一合,鮮紅的頭繩在硝煙中格外刺目。
韓璐胡亂摸到步槍,槍管燙得嚇人。她機械地上膛、瞄準、扣扳機。"砰!"一個戴眼鏡的鬼子小隊長應聲倒地,眉心綻開血花。這已經是今天第七個——她心裡默數著,卻發現手指因過度扣扳機而痙攣起來。
"三哥他們...怎麼還沒..."韓璐的聲音被新一輪機槍掃射打斷。她眼睜睜看著又一批衝鋒的弟兄倒在血泊中,有個小戰士臨死前還保持著投彈的姿勢,手榴彈滾落在地,被坦克履帶碾爆。
盧師長突然扯開軍裝前襟,露出裡麵發黃的襯衣。他掏出所有手榴彈,用綁腿捆成一束,動作慢得可怕,像是電影裡的慢鏡頭。
"師長!"韓璐突然明白他要做什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觸到他脈搏劇烈跳動,皮膚卻冷得像運河的水。
"丫頭。"盧師長笑了笑,眼角的皺紋裡嵌著火藥渣,"記得幫我...把撫恤金捎給大理老家..."他突然劇烈咳嗽,一口血沫濺在韓璐手背上,滾燙。
二師姐默默遞過來兩捆手榴彈,辮子不知何時散了,濃密而長的黑發在硝煙中飛舞。
"師姐,你用輕機槍掩護我。"韓璐聽見自己的聲音陌生得可怕。她回頭看了眼運河,水麵上漂浮的軍帽越來越多,像一片片凋零的荷葉。
安營長突然從死人堆裡拖出一挺歪把子機槍,槍管已經扭曲變形。"他怒吼一聲,掄起槍托砸向石頭,竟硬生生把彎曲的槍管砸直了。
"準備!"盧師長嘶吼著躍出戰壕,幾十個渾身是血的滇軍弟兄同時躍出。韓璐看見他們有的瘸著腿,有的捂著流出的腸子,卻都把手榴彈舉在胸前,像捧著祭品。
"殺啊!"
二師姐的機槍突然咆哮起來,槍口噴出的火舌足有三尺長。韓璐趁機貓腰衝鋒,軍裝下擺被鐵絲網撕開一道口子。她聞到了濃烈的柴油味——坦克近在咫尺!
"韓璐!左邊!"二師姐的尖叫劃破天際。
韓璐本能地撲倒,一發機槍子彈擦著她頭皮飛過,燒焦了幾縷頭發。她抬頭看見坦克觀察窗裡鬼子驚愕的臉,甚至能看清對方下巴上的胡茬。
韓璐拉響手榴彈,用力塞進履帶縫隙。爆炸的氣浪把她掀翻在地,一塊灼熱的彈片擦過臉頰,血立刻糊住了左眼。
世界在血色中模糊了。她隱約看見盧師長攀上了領頭坦克,像頭衰老卻凶悍的豹子;看見安營長用機槍管捅穿了一個鬼子的喉嚨;看見二師姐站在死人堆上射擊,紅頭繩在硝煙中獵獵如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