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成都郡守府內執戟甲士分列兩側,肅立如鬆。李冰府上設宴,款待監察禦史趙易。席上並不奢華,卻擺設得極為講究,顯示出主人的精心安排。
席間眾幕僚先行退下,隻留李冰、李二郎與趙易對飲。李冰舉杯相敬:"趙禦史,這些日子勞煩了。"
趙易淺啜一口清酒,淡然道:"職責所在。"他放下酒杯,神色轉為嚴肅,"郡守,聽聞你昨日前往巴清府上,可有所得?"
李冰緩緩搖頭:"有些事情還未查明,巴家勢大,不可妄動,隻得徐徐圖之。"
趙易眉頭一皺:"郡守,此事拖不得。"他從袖中取出一封竹簡,遞向李冰,"我接到呈報,說蜀地暗流湧動,前蜀貴族死灰複燃,確有複國之謀。前日童謠,並非隻是口舌之言。"
李冰神色不變,接過竹簡一覽,隨即緩緩收入袖中:"多謝禦史告知。"
"郡守,"趙易聲音陡然提高,眼中閃過一絲急切,"依我之見,應即刻派兵拿下巴清,嚴加審訊。如有鬨事者,以謀反罪論處,舉兵剿滅!蜀地多年不穩,正好借此機會,徹底肅清舊蜀餘孽!"
李二郎聞言麵色微變,轉頭看向父親。李冰卻仍是一派從容,輕輕撫著頜下須髯:"趙禦史此言差矣。巴氏一族根深蒂固,門下食客、仆役、礦工數以萬計。若貿然動手,不但不能平息暗流,反倒會激起蜀地大亂。屆時水利工程停滯不前,更是得不償失。"
"何況我大秦昭昭國法。"李冰語氣不急不緩,卻不容置疑,"講究證據確鑿。巴清雖有嫌疑,卻無實據。貿然用兵,隻怕落個不明不白,反倒授人以柄。"
趙易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李冰的話。他忽又抬頭,眼中閃過一絲不解:"以秦軍之威,區區蜀民,何足掛齒,郡守為何畏首畏尾。不殺不足以立威,不戰何以建功?郡守若不為朝廷考慮,也當為令郎前程著想啊!"
聽到這番話,李明衍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他聽的出來,在這個時代,殺戮竟可如此輕易地被提出,甚至被視為晉升的捷徑。
李冰微微一笑:"禦史此言差矣,大王派我治蜀,正是看重老夫能調水安民之術。若輕開刀兵,必生民怨;民怨沸騰,則蜀地永不得安寧。此非大王本意,也非我大秦之福。"
趙易臉色陰晴不定:"郡守深謀遠慮,在下佩服。隻是朝廷等不得,若再無進展,禦史職責所在,不得不如實奏報。"
說罷,他大袖一揮,憤然離去,留下一室沉寂。
李二郎麵露憂色:"父親,禦史此去,恐怕會向鹹陽上奏,言父親怠政。"
李冰平靜地搖搖頭:"無妨。水利在即,大王必不輕易改任蜀郡郡守。"他望向李明衍,"你對趙易之言,有何看法?"
李明衍直言不諱:"趙禦史動輒提到殺人,實在令人心驚。若真按他所言行事,恐怕蜀地將屍橫遍野,民不聊生。"
李二郎輕歎一聲:"明衍兄有所不知。我國自商君變法以來,尚武好戰,軍功至上。我朝軍功製度,我朝軍功之製,斬敵甲士一首授爵一級。若能平叛有功,不僅自身爵位大增,族人皆可沾光。是以國中風氣,視殺戮為常事。這也是我大秦能夠連年征戰,所向披靡的原因。"
李冰捋須道:"正是如此。然治國之道,非獨在武力。秦法雖利於強兵,卻未必適於安民。一味征伐,終非長久之計。"
李明衍看向李冰,心中更添敬意。
李二郎問道:"父親,如今我們當如何做?"
李冰沉吟片刻:"都江堰工程所需物資始終匱乏,工期漸近,不能再拖。明日,我再去巴清府上,當麵問清此事。"
次日一早,李冰一行人再次來到巴清府邸。這次,巴清的態度更加冷淡。府門前的仆役連最基本的禮節都省去,徑直將他們帶入廳內。
巴清仍是一身粗布勁裝,似乎剛處理完事務,額上還掛著細密的汗珠。見到李冰,她連起身迎接都懶得,隻是冷冷道:"郡守又來,有何貴乾?"
李冰毫不在意她的無禮,直言相告:"都江堰工程迫在眉睫,然物資匱乏,工程難以為繼。昨日府上所言,未儘詳細。望太夫人能明確告知:市麵上的工程物資,是否被你巴家收購?"
巴清冷冷一笑:"郡守來,我自當接待;不過郡守的要求,恕我聽不懂。"她輕輕敲擊石案,"我巴氏做生意,買賣自由,何需解釋?"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傳來。一個渾身沾滿黑褐汙漬、滿頭大汗的礦工跌跌撞撞地衝入廳內,跪倒在地,喘息未定,聲音嘶啞地大喊:"家主!大事不好!南礦滲水,地下水與礦相混,生出毒霧,近千名兄弟被困井下!"
礦工繼續哭訴:"情況十分危急!水位還在上漲,毒霧彌漫,許多人已經昏迷!求家主速速施救!"
巴清聞言,臉色驟變。她厲聲道:"馬上召集所有能用的人手,帶上抽水工具,火速前往南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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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看都不看李冰一眼,起身便要離去,冷冷丟下一句:"郡守海涵,家中有急事,恕不奉陪。"
李明衍和李二郎對視一眼,眼中閃過同樣的決斷。李明衍上前一步:"巴夫人且慢!在下略通水利,或許能助一臂之力。"
巴清轉身,目光冷冽:"這是巴家的事,不勞外人操心。"
"都是我大秦子民,我為本地郡守,如何稱得上外人?"李冰沉聲道,"明衍水工之術精湛,曾助我解決無數水患難題。老夫願為他作保,若能救出被困礦工,於巴家於秦國,皆是功德。"
巴清猶豫片刻,咬牙道:"好!那便一同前往。不過郡守須記住,這是巴家礦區,一切聽我指揮!"
李冰點頭應允:"自當如此。"
一行人迅速乘馬車趕往南礦。沿途李明衍不斷詢問礦井情況,巴清卻隻是冷冷回應:"到了你便知曉。"
半個時辰後,一行人來到位於成都城南二十餘裡的礦區。遠遠望去,礦區山勢起伏,滿目瘡痍。幾座高大的土堆旁,密布著大小不一的坑洞,那便是通往地下礦脈的入口。最大的入口處,已經聚集著上百名礦工和家屬,哭聲震天。
從馬上下來,李明衍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古代礦井,比他想象中還要原始和危險。入口處是一個約兩丈見方的豎井,四角用粗大的木柱支撐,井下漆黑一片。幾條粗麻繩垂入井中,這便是礦工上下的通道。井口邊,幾名礦工正在操作一個簡陋的絞盤,試圖將被困者拉上來。
巴清快步上前,向現場負責人詢問情況。李明衍趁機仔細觀察周圍環境,隻見礦區遍布積水坑窪,土地呈現出異樣的赤紅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氣味。
"情況如何?"巴清厲聲問道。